長域摁住方停歸的肩膀,低聲喝斥:“醒醒。”
後者卻将額頭貼上師尊的手臂,輕輕蹭了蹭。
他的聲音悶悶的:“嗯。”
長域低頭,看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月光在眼尾落下朦胧的影。
他的眼神有些濕潤,直白又隐忍。
“......”
情不自禁的,長域放松了力道,沒有推開他。
方停歸感受到了師尊的猶豫,忍不住眉眼微彎。
他習慣克制,很少流露出明顯的情緒,也習慣了别人冷漠的審視。隻是偶爾在師尊身上感受到溫情,便覺得滿足。
隻是他此時看着師尊,便從那雙湖泊般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太失态了,他下意識想抽身遮掩,又舍不得這片刻溫存。
他說:“師尊,不要看我。”
長域後知後覺地移開目光,速度快得有些欲蓋彌彰。
“克制一下。”
片刻,方停歸的聲音恢複冷靜:“嗯。”
長域感受到他的額頭離開自己手臂,心下定了定,問:“你剛剛看到什麼了?”
方停歸回答:“我隻看到一陣血紅爆發,然後就被震了出來,意識到自己被怨氣影響之後,一直在打坐調息。”
長域知道對方沒有說謊。
或者說,他下意識認為方停歸不會騙他。
那探演術裡的“方停歸”又是怎麼回事?
長域皺眉:“難道,我剛剛遇見了你的影人?”
下一秒,他放在方停歸肩膀的手掌被用力抓住。
“師尊,我......”
方停歸用力抓着師尊的手掌,露出幾分罕見的緊張:“你可以認出我,對吧?”
長域有些心虛:“應該可以。”
他剛剛就沒有認出來,老實說,那根本不像影人,簡直就是本尊。
方停歸肉眼可見地黯然下去。
罪過罪過。
長域心下有些歉疚,連忙轉移話題:“言歸正傳吧,我剛剛把事情都理順了,你仔細聽我說。”
說完,他語速飛快,把自己的猜測又說了一遍。
“......大概就是這樣,此處被我強行合并,暫時與紅白境隔離開來,不過撐不了多久,而且看樣子,白燕的狀況很差。”
長域說着,俯身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白燕。
後者的手臉已經出現不同程度的風化,像是被風吹破的落葉,露出一片漆黑的虛無。
影人的身體内部是空的。
長域深深呼氣:“待會兒你不要出聲,讓我同她說。”
方停歸一口答應:“好。”
他分得清輕重緩急,眼下師妹要緊。
為了防止白燕的身體崩潰,長域給她輸入了一些‘靈’。
不一會兒,隻見白燕的睫毛顫了顫,露出茫然的眼睛。
隻見月光微寒,冰涼的青石地闆上,一襲淡青道袍的青年盤坐在地,淡淡地看着她——師尊的身後站着大師兄,神情淡漠。
“師尊,大師兄。”
白燕沒有驚慌,很快調整好狀态。她看着眼前的兩人,唇邊出現一抹蒼白笑意。
長域靜靜看着她,開門見山道:“又想殺我?”
白燕搖頭:“你可是我們師尊呢,怎麼會殺你——隻是,好吧,隻是我想把你囚禁在紅白境裡,姐姐不同意。”
長域說:“我看到你們的過去了。”
白燕并不驚訝:“我的‘靈’告訴我了,挺好的,省得我編瞎話解釋。”
長域從她眼中捕捉到一絲堅定,又說:“你知道你的靈性深處,還有一段你姐姐的記憶嗎?”
白燕眸光閃動了一下,張口想要說話。
長域擡手打斷她:“我已經知道了。”
白燕反問:“師尊知道什麼?”
長域說:“我知道你故意攪亂她的記憶,讓她這樣半瘋半癫過了這麼多年,隻是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難道你也想取而代之?”
“沒有!”
反駁過後,白燕頓了頓,整理好神态:“我對我姐姐那麼好,滿心滿眼都想着她,怎麼可能要取而代之,我隻是,我隻是......”
長域把她的變化看在眼裡:“你姐姐知道你對她那麼好嗎?”
白燕愣了一瞬。
她的手掌下意識在周圍摸索幾下,觸到冰涼的地闆,才稍微定下神來:“等我姐姐自由了,等她完全恢複了,她會知道的,我——”
長域又問:“那你想過你自己嗎?”
“我?我死了無所謂,反正我隻是一個影人,影人沒了還可以再捏,隻要姐姐她......”
白燕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虛,說到最後,竟顯露出幾分茫然。
“你自己相信自己嗎?”
長域深深看着她:“我記得你說過,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你親口說自己也算我的徒弟,你說你就是她,為什麼又說自己死了無所謂呢?”
白燕垂下眼眸。
長域拂袖起身:“一腔熱血,兩頭扯謊,也真是辛苦你了。”
白燕沉默,任憑他繼續往下說。
長域接着道:“你仗着自己和姐姐靈性相通,故意抽走她一絲神智,然後給她灌輸‘你很可憐,都是師尊欠你的’這種想法,逼她向我動手,甚至逼她動殺念——你知道她會手下留情,根本不能達成目的,這隻是一個幌子。”
“其實,你的真實目的和江無問一樣,就是徹底摧毀紅白境,結束這一切。但是你舍不得你姐姐死,于是想盡辦法保她性命,最好能幫她重塑肉身。你知道我有這個能力,但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選擇把事情鬧大,再把你姐姐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自己充當惡人,背下你姐姐的黑鍋——這樣我就會幫你姐姐,因為她是受害者。”
“你......”
從長域說出“你的真實目的”這幾個字開始,白燕的身體就開始顫抖起來。
她越聽越不可置信,當“因為她是受害者”這句話傳入耳中,她猛然仰起臉,卻望進師尊痛惜的眼裡。
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