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晴朗
文/牛三一
[少年心動,是無數隻飛鳥振翅遠去。——節選自《靳陸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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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點不到,孟津禾仰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被雨聲吵醒後,嘗試重新入睡無果,隻能慢吞吞爬了起來,咬着牙刷,走到窗前一把掀開厚厚的窗簾。
街邊的榕樹生長态勢格外繁茂,被雨水洗淨,連綿成一片簇新的油綠。這種陰沉沉的雨天,搭在陽台的衣服接觸不到陽光,是被高溫硬生生捂幹的。
八月下旬的天氣,空氣依舊悶濕沉滞,像是時時刻刻泡在黏悶的蒸汽裡,熱得人心裡莫名煩躁。
剛到樓梯口,就聽見極其微弱的電視劇播放的聲音。
她沿着窄陡的樓梯不慌不忙地下樓,果然看見外婆正歪在沙發裡聚精會神地看報,播放的電視劇被當作背景音。
老花鏡滑到鼻尖,又被她撥了上去。
見孟津禾起這麼早,周平淑挺驚奇,推了下老花鏡,眯着眼看她:“不是快開學了,怎麼不多睡會兒懶覺。”
“還不是被吵醒的,雨下得沒完沒了。”孟津禾語氣裡對這雨水充沛的季節多有埋怨,邊走邊伸着懶腰。
洗漱完,餐桌上早飯還熱乎着,她配着粥填飽肚子,把碗盤端進水池裡。外婆好像說了句什麼,但被水管裡嘩啦啦的流水聲蓋住了聲音。
孟津禾擰緊水龍頭,一邊甩手上的水珠提高嗓音問道:“外婆,我剛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别忘了幫你小姨貼招租的告示,這幾天雨都沒停過,我怕之前貼的都不能用了。”
“知道啦,不會忘的。”孟津禾擡高嗓音回着話,洗完碗擦幹淨手,就回了自己房間,從書架上找了幾張雪白的A4紙。
寫了五張招租告示,孟津禾心想差不多夠用,于是把告示卷起來握在手裡,拿了把傘準備踩着拖鞋出門。
周平淑數落道:“上次下雨天你非得出去喂貓,台階那滑倒崴到腳的事才過去幾天,你這麼快就忘了?”
上次不小心扭到腳的痛楚還記憶猶新,孟津禾吞了吞口水,自知理虧,隻能不情不願地換上了雨鞋。
雨鞋是她那次滑倒後,外婆路過市場裡買的——明黃色的一款直筒雨鞋,和隔壁家小孩屬于同一款,隻不過人家是豪華款,閃亮鑲碎鑽的芭比粉。
直筒雨鞋松垮垮套在腿上,不用擔心被水濺濕,孟津禾壞心眼地專門挑着積水的坑踩。
天氣不好,再加上空氣格外悶熱,路上沒遇見什麼人。
走到社區破破爛爛的告示欄前,她微踮着腳,把自己嶄新的出租告示貼在頂部最醒目的位置,剛好覆蓋住被雨淋得模糊不清的舊告示。
這一帶屬于還未改造的老城區,大多數是舊房,離中心城區遠了點,市裡倒是一直都有修建地鐵的消息,去年開的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修到這裡。
以一種别扭的姿勢用胳膊夾着傘,孟津禾一張一張往告示欄上貼。
招租的告示從暑假開始,她源源不斷貼了好多次,手機号除了搞推銷的樂此不疲地打,沒接到過任何租客的電話。
這次也一樣,孟津禾根本沒抱可以租出去的希望。
告示貼的剩下最後一張,雨勢漸漸轉急,豆大的雨滴落下時密密匝匝,砸在傘面噼啪作響。
孟津禾也顧不得貼告示了,加快速度往家的方向走,街道安靜到隻聽見周遭環繞耳邊的沙沙雨聲。
直到準備拐進街角,斜後方傳來一道挾着怒氣的髒話,她停下來往後看去。
落雨連成一條線的房檐下,矮個子的瘦小男人撐着傘走進雨幕裡,一邊走還一邊罵罵咧咧地沖身後說着什麼。
他嘴裡炮彈珠冒出些不幹不淨的本地方言,叫孟津禾聽了直皺眉。
這個人她認識,附近老人聊天的時候聽他們提起過,也是附近住的老住戶。他人品不怎麼樣,是街裡巷外随便打聽一下都心知肚明的無賴。
外婆一向心直口快,和這人起過口角,後來更不耐煩跟他打交道,不忘叮囑孟津禾平時見到他也離遠一點。
所以她也隻是認得他的臉,連叫什麼名字都不清楚。
從男人身後的門裡,走出來一個看着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男生。
離得遠,隔着雨幕,孟津禾隻知道他個子蠻高,一身簡單的T恤長褲,側過的肩頸線條流暢而舒展,是個很放松的姿勢。
看得出來,他絲毫沒有被男人的話影響。反而是男人更情緒激動,脖子都漲得充血,看那樣子是恨不得跳起來指着對方破口大罵。
他嗓門太大,吼得周圍不少居民都出來一探究竟。
雨實在太大了,孟津禾找了個旁邊的小賣部躲雨,單手收傘,在檐下甩掉上面的雨水。
櫃台後,老闆連頭都不擡一下,在手機上玩消消樂。冰櫃前有幾個小孩子在叽叽喳喳地挑雪糕。
孟津禾問起外面的男人在因為什麼吵架,老闆才勉強從消消樂裡回神。
“外地來的學生,說是要租房,本來都看好了,老吳坐地起價,他說不要了,這不,就吵起來了。”
老吳就是那個跳腳的中年人。
孟津禾心想,其實也算不上是吵架,畢竟隻有老吳一個人單方面狂怒輸出。
她拎着傘回到外面,遠遠地見到男生從門裡拉了黑色拉杆箱,他甚至連把傘都沒有,就這麼走進雨裡。
他像是連架都懶得吵,這種無視乃至漠然的态度,終于把老吳逼急了,幾步沖上去,伸手要去搶箱子拉杆。
眼看着矛盾即将升級。
周圍本來在看熱鬧的人群見狀紛紛圍了上去,好言好語地攔着,看熱鬧是一回事,但真打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況對面就是個年輕學生。
沒想到老吳甚至沒能碰到拉杆,就被男生不耐煩地鉗住胳膊,老吳用力甩了下,沒甩開,反而胳膊被整個帶着往後扭,慘叫着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