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對方:“你……是誰?”
少年問非所答,一字一頓說:“周博、陳傑、還有林……山安,他們先去吃飯了,讓我在這裡等你。”
“你終于來了。”他臉上滲人的微笑就沒有放下去過。
江舟忽然想起來剛自己臨走前才林山安的那通電話,對面人的聲音和面前的少年有些相似,于是他試探的叫:“你是夏俞知?”
夏俞知:“……啊,你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
對方說話間,開合的嘴唇牽動到臉上那一道剛止血沒多久的傷口,于是傷口再一次裂開了,鮮紅的血液争先恐後地滴答滴答從傷口中湧出。
注意到江舟的視線,夏俞知擡起手,摸上了自己的臉。
他用手接住了順着臉頰留下、正要落在地闆上的血,又把那攤血碰到自己眼前看了看。
正當江舟以為對方要做出什麼就是說的舉動時,卻隻是擡起頭和江舟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好得太慢了。”
江舟沒想好這話怎麼接,隻能順着猜測:“是……周博打的你?”
夏俞知卻問非所答:“沒事的,隻是,有一點痛而已。很快就會好的。”
“他為什麼要打你?”
夏俞知搖頭。
“沒事的。”他又機械地重複了一遍。
夏俞知走到江舟的身邊,很自然的接過江舟背上背的包,他說:“我們走吧。”
他的動作無比熟練,江舟能想象到他和周博幾人相處時候被使喚的樣子。
江舟沒有讓他幫自己拿東西。
他問:“你臉上的傷口不需要處理一下嗎?”
夏俞知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不說話,隻是直勾勾的盯着江舟看,看的江舟頭皮發麻。
“沒有關系的。”夏俞知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粘的血,微笑着說:“沒有關系的,隻是有一點痛。”
學校後門是一扇常開着的鐵門,剛好能容一輛車通行的寬度。
一個穿着淺藍色保安服的大爺坐在門邊的塑料凳子上,手裡捧着一個掉了漆皮的黑色保溫杯。
江舟完全想不到對方得多不注意才能放他們從眼皮子地下溜出校門。
他正想要問夏俞知他們應該怎麼出校門,忽然,一隻野貓闖入了他的視野。
是隻黑貓。
貓身形矯健,眨眼的工夫就竄到了大爺的身邊,踩着凳子一蹬一躍,跳上了老大爺肩膀,然後将老大爺腦門上的帽子叼走了。
黑貓叼着帽子,又是很快地竄出一段距離,保安老大爺惱羞成怒的站起來,沒了帽子,他光秃秃的隻剩幾根稀疏的毛發的頭頂清晰可見。
他匆匆忙忙地去追那隻偷走了他帽子的貓,邊追邊罵:“你個死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夏俞知像是早有預料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然後戳了戳江舟:“他不注意了,我們快走吧。”
趁着老大爺去追帽子的間隙,兩人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學校。
後面的街道很亂,各種各樣的三五攤販和老舊的餐館擠在一起,江舟甚至還看到了大咧咧開在學校旁邊的不正經理發店和販賣成人用品的自動售貨機。
夏俞知顯然對這後面的環境很熟悉,輕車熟路的帶着江舟找到了那家火鍋店。
一進門,江舟就看到了裡面的一片狼藉。
店面如先前陳傑他們所說,确實能看出來這家店是新裝修的。
但是此時火鍋店裡面的陳設都東倒西歪,啤酒瓶子碎片、易拉罐丢了一地,甚至還能看到幾鍋打翻了的火鍋。
十分混亂。
最中間的位置,周博站在靠椅上,拿着一瓶剛開封的啤酒,對着嘴吹。喝完了,他用力地把那個啤酒瓶子摔在地上,玻璃渣子一下子四濺開。
服務生和老闆估計都躲在了後廚,看不到人影。
看見江舟兩人,周博不滿的皺了皺眉:“讓老子等那麼久,幹什麼吃的。”
說完,他又指使着身邊的陳傑:“買單的來了,你再去讓他們上兩瓶酒來。”
他跳下沙發,朝着進了店門的兩人走來。
他看了江舟一眼,很快移開視線,注意力放到江舟身邊的夏俞知身上。
他揪着夏俞知的領子,把夏俞知往裡面拽了一把,然後擡起手,一巴掌打在夏俞知的臉上:“老子沒說過讓你快點嗎?”
夏俞知不說話,隻是笑,微笑的幅度和剛才的沒有絲毫區别,像是感覺不到臉上的疼痛一樣,即使他那原先蒼白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紅色的巴掌印。
周博對對方這個反應明顯很不滿意,他又踹了夏俞知一腳,夏俞知膝蓋一彎,跪在了滿是玻璃渣子的地上。
他單手撐地,江舟看到他的那隻手很快就被地上的玻璃劃得滲血。
周博喝多了,顯然還沒有打盡興,又抄起旁邊桌子上一瓶沒有開封的酒,夏俞知的頭上砸去。
“哐當。”
酒瓶實打實的落在頭上,瓶身碎開,瓶中的酒液混着夏俞知傷口的血一起往下流,觸目驚心。
剛好這時候夏俞知擡起頭,江舟和他的視線對上。
江舟心跳猛地一停,夏俞知的瞳孔漆黑幽邃,在這一刻猶如沒有生命的鬼魅。
周博再一次拿起瓶子。
瓶身和對方的頭骨猛烈相撞,江舟的耳朵翁的一下響起耳鳴。
夏俞知的頭上被砸開了一個血洞,猩紅的血混雜着人體組織從傷口處噴濺出來。
有些血液濺到了周博臉上、他扔掉手上剩下的半個瓶子,擡手去擦臉上濺上的血迹,反而把那血抹的更開。
夏俞知被他像丢垃圾一樣丢在腳邊。
空氣中是如死一般的靜寂,江舟的腿不受控制的發抖,這樣慘烈的畫面,讓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種難言的情緒。
他在正常的人類社會長大,所擁有的人生經曆裡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出格的事。
他不顧周博幾人的存在,跌跌撞撞的走上前。
他伸手探向少年脖頸處的脈搏。
夏俞知死了,眼睛卻還沒有閉上,沒有聚焦的瞳孔好像還在盯着江舟看。
江舟第一次直面一個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還是以被同類暴力殘殺的形式。
他頓然生出一種無力感,和那種看着同類的屍體産生的生理性不适混雜在一起,讓江舟忍不住的反胃,他想要吐,可胃裡卻沒有什麼東西。
難以消解的情緒化為淚水從江舟的眼中湧出,就在這時,過分安靜的環境裡忽然響起這樣一道聲音。
“為什麼要哭呢?”
江舟猛地一怔。
他擡起頭,對上了夏俞知那雙純黑色的、充滿好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