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流揚帶走了長明九天。
他不知道該從何處進入鬼界,但當他身為洗心換骨身握住這柄黑劍,凝視着上面的蛇鱗與猙獰吞劍的大漢時,忽地心領神會。
長明九天,果然與其他劍不同。
這是一把邪劍。
言襲這樣出塵的人,竟然也會配一把這樣的劍。
隻是他甚少使用。
看起來倒是更像,他一直在鎮壓這把劍的邪氣。
如今長明九天在應流揚手裡,邪氣便再也壓制不住,外洩出來。
應流揚清晰地察覺到,這樣的邪氣,并不屬于這世間,怪不得是神鬼之劍。
這把劍才是進入鬼界的關鍵所在。
想到這裡,應流揚沒再猶豫,他将所有靈力都注入進劍身。
長明九天的劍身震動起來,連着劍柄那個吞劍的大漢此刻像是活了過來一般,怒目圓睜,張口吞劍。
劍身上不易察覺的蛇鱗也在此刻閃爍起來,黑氣籠罩住長明九天,倒像是真的有一條黑蛇盤桓在劍身之上,成為劍主手中的利刃。
可惜了,這樣的神兵……
應流揚眸色冷然,他反手一折,長明九天應聲而斷。
黑氣刹那之間從劍身的斷裂處噴湧而出,洩露出的迷霧愈來愈濃,遮天蔽日。
在這片濃到令人膽寒的邪氣之中,他看見了一道向下的階梯。
一道……通往鬼界的階梯。
階梯的盡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應流揚凝着那團黑暗,仿佛能聽見階梯的盡頭,無數厲鬼嚎哭。
應流揚想也不想,直接踏了進去。
……
階梯走到盡頭,下面是一片混沌黑暗。
應流揚沒有猶豫,一躍而下,宛如一顆石子投入無盡深淵之中。
在他下落的過程中,耳邊不斷傳來凄厲的哭叫聲,他看見有無數雙手從虛無的黑暗中伸出來,試圖抓住他的衣擺。
那些手全都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
卻又像是帶走了什麼一樣,應流揚隻覺得當那些手縮回去的時候,腦子驟然空了片刻。
他們在笑,在叫,在說話。
應流揚聽不懂他們的話語,那些聲音宛如來自地獄。
悲傷的……高昂的……怨毒的……
聲音随着應流揚在這無邊混沌的黑暗中下落而逐漸變小,最後,在一片寂靜中,應流揚落了地。
腳下是一片紅彤彤的土地,踩在上面沒什麼實感,連聲音都被吞進去,像是踩進了一塊肉裡。
應流揚低頭去看,看見地上緩慢浮出一張慘白的,幽怨的臉。
“你是誰?”那臉開了口,他的眼睛裡面有兩個瞳孔,他望着應流揚,“你不是這裡的人。”
應流揚隻覺得耳中像是被覆了一層膜,如同在水中一般聽不真切。
他沒有回答那張臉的話,隻是一昧朝前走。
那臉也沒有阻攔他,在應流揚從他臉上跨過去的那一刻,慢慢融回了地裡。
前方不再是一片黑暗,反而是一個血色世界,連天空都是猩紅的顔色。
目之所及皆是紅色,紅得發暗發澀,十分詭異。
應流揚發現身旁就是一條河,河中漂浮着許多深紅色的肉塊,那河活像一條被剝了皮的巨蟒,伏在地上不斷朝前蠕動着。
他們都是不完整的,順着血色的河水流過去,腫脹的殘肢斷頭浮在水面上,飄過應流揚身邊的時候,紅色的眼死死盯着他。
應流揚不知道他們要漂到哪裡去,他不由自主在岸上跟着河裡的那些肉塊跑。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現一座橋。
這橋不是紅的,是青石闆做的,像是南境水鄉裡最普通的橋,此時出現在這個血色的鬼界之中,顯得十分突兀。
橋頭站了很多人,都是從河裡爬上來的,他們爬上來的時候,就剝脫了一身殘破的身體,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他們隻站在橋頭,沒再往橋上走。
應流揚一一看過去,有些人已經沒了臉,雕塑一樣站在那裡。
待應流揚走過來,那隐去的面容才慢慢浮上來,麻木看他。
看了一眼,五官又沉下去,再沒動靜。
應流揚不是他們要等的人,這些也都不是謝人間。
應流揚擠在這些“人”裡一個個掃過去,生怕漏掉那張明豔的,英氣的臉。
他來得不算晚,謝人間應該不會生氣。
可是他找了很久很久,把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找了個遍,都沒看見那雙桃花眼。
待撥開層層疊疊的人,他偶然一瞥,竟然在其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一張清秀的,看起來有些瑟縮,沒有什麼攻擊性的臉。
褚眠。
應流揚一頓。
褚眠……他怎麼會在鬼界?
他已經死了?
看起來确實如此,似乎死了很久,褚眠的五官幾乎要磨平了,快變成雕塑一樣。
待應流揚走上前,他懶懶地掀起眼皮,隻是看了一眼應流揚,又閉上了眼。
他認不得應流揚了。
應流揚顫着聲道:“褚眠……是你嗎?”
聽見自己生前的名字,褚眠又睜開了眼,他的眼框裡盡是白色,像一條死去很久的魚,他很費力地盯着應流揚,“你是誰?”
“我……”應流揚說不出話來。
在這裡,沒有人可以說謊。
應流揚不是他的名字,所以他不是應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