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汀知道,維爾利汀的“見效很快”,隻不過是胃裡的劇痛把傷口的痛掩蓋過去所引起的錯覺罷了。
但他不會當着她的面說出來的,說出這些話,隻會徒增維爾利汀的自卑和拔高她對過去痛苦的感知。
路西汀幫她上藥的手沒有停頓,突然道歉道:
“對不起,艾絲薇夫人,我……将我自己狹隘的思維安在了你身上,理所當然地認為了你會認出那些固定形狀藥瓶裡的藥物來。”
——什麼固定藥瓶?
路西汀為什麼會理所當然認為她一定能認出那些藥瓶裡的藥物都是什麼?
難道說,他其實一開始就并沒有在試探她?
維爾利汀小心地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就是裝着藥劑院裡公開出售的最常見藥物的瓶子,”路西汀将用舊了的藥棉丢掉,從藥箱換上一塊新藥棉,熟練第二次抹上她小腿上的一道舊傷。這道傷口愈合得有點不好,需要抹兩遍。
“藥劑院裡每種常見藥都裝在特定的固定形狀的瓶子裡,有時不用标簽,我們也能根據瓶子形狀把裡面到底是哪種藥認出來。”
說到這裡,他猛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維爾利汀竟然沒用過藥劑院買來的藥,怪不得她認不出來那些瓶子。
就連最偏僻的鄉下都不可能沒有聖堂開設的藥劑院……她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
而維爾利汀心内隻想翻個白眼。
固定瓶子裝固定藥……裝什麼蒜啊!
我們女巫裝藥都不用這些标準藥劑院用的标準瓶瓶罐罐的!
這下好了,她本來老老實實擦個藥就可以的,現在不僅把自己的意圖暴露得更明顯了,還白白的讓人摸了腿!
她知道的,路西汀這種人,如果不是已經确認了她有着想要接近他的意圖,根本不可能在沒有經她确認的情況下做出這種逾矩行為。
不過問題不大,維爾利汀不在意别人是否認為她是個會主動勾引人的婊子。
而如果是被好好對待的話,她倒是有閑心放下面具和對方聊些不經過設計的話。
人總不會時時刻刻崩得那麼緊,僞裝也是很累的。
……也許是被藥物松懈了吧。
“路西汀大人,以前也用過那些用固定瓶子裝的藥麼?”維爾利汀随心聊起。
路西汀沒有擡頭,心裡驚訝于說出這句話的維爾利汀夫人似乎和以前有着略微的不同。不過很快還是答上:
“嗯,我小的時候經常受傷,而每次受傷後,母親就會來給我處理,久而久之也對那些藥瓶無比熟悉了。”
“母親嗎……真懷念啊。”
維爾利汀眯起眼睛來,其中流淌出真實笑意。
“你母親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如果她知道了您這樣的夫人的誇獎,一定也會很高興。”
年輕的公爵擡頭笑笑,驟然撞上一雙比翡翠還要璀璨的眼睛。
笑意在其中氤氲。這雙眼睛,跟他在過去幾天看過的哭着的、裝滿歉意的、帶着恐慌的同一雙眼睛,都要不同。雖然都同樣漂亮,可現在這雙拭去了迷霧,讓他感覺在對視一雙活人的眼睛。
路西汀就這麼看着她,問出了最想問的那一個問題:
“維爾利汀小姐,為什麼會有一個艾絲薇的别稱呢?”
“艾絲薇是我的姓氏。”維爾利汀笑道。
“可她不像是一個姓氏,倒像是一個名字。”
“說來也确實是名字。我在流浪時本來是沒有姓氏的,是我母親撿到我之後,我才用她的名字作為了我的姓氏。”
“我母親是一個鄉下開小學校的教書匠,除了我之外,她還收養了許多其他孩子,教會了他們寫他們的名字。”
她當然知道,隻有說真話,才會表露出最真實的情感。
從心底裡流淌的最真實的情感,才會引發一個有着相似過去的人的共鳴。
因此當從地獄裡爬出的魔鬼向年輕貴族講起自己的過去時,連貴族都被她眼裡的光芒所打動。
跟之前的維爾利汀對話時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但當此時的維爾利汀講出那些話後,他心裡的對她的那一分疑慮也徹底消失。
或者說,他已經不願意對她有疑慮了。
路西汀在她面前起身。窗外夜風吹過,讓人響起竊賊到來時那股掩蓋住他腳步的風聲。
“時間不早了,今天晚上在這裡休息吧。”
“那您呢?”
維爾利汀坐在他床上擡頭看他。
讓她睡他的房間,那他去哪裡?
總不會是要……
她看看這房間的地闆,心想着等會兒這上面會不會出現一個地鋪。
“我當然是在這裡睡。”
說這話時路西汀已經随性地把他固定襯衫用的肩帶取了下來,順手甩到了一旁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