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利汀蜷縮在棺木中,四周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冰涼。
讓她想起了十年前那個夜晚。
艾絲薇把她裝進藥箱裡,告訴她不許哭出聲來。外面都是嘈雜的腳步,當時的維爾利汀,隐隐聽見了比她小兩歲的妹妹的哭喊。
忽閃忽滅的火光,刀劍出鞘的刺耳聲,被逐扇推開的大門,還有母親蓋上箱蓋的悶響。
“我要出去應付那些人了,你就乖乖待在這裡,不要動。”
當時的艾絲薇好像在微笑,帶着她最後的溫柔的話語。
維爾利汀不知道她為什麼在微笑,但她總覺得母親微笑的時候很好看。
“加了水之後會有點涼,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忍受,對不對?”
因為維爾利汀啊,是最能忍受痛苦的孩子。當她赤腳穿過一整片田野來到這裡的時候,當她終于幫她摘掉刺穿了皮肉的毒蠍草的時候,她都沒有喊痛。
艾絲薇覺得她簡直是個奇迹,是她作為母親和撫養者以來,見過的最棒的奇迹。
“我親愛的孩子,願神明保佑你。”
話音剛落,艾絲薇便被大力拖了出去。也許是維爾利汀自身的保護機制在起作用,之後的聲響她再也沒有聽清。
許久之後,手套上沾血的年少伯爵走了進來,看了一眼緊閉的箱子,出言嘲諷道:
“蠢貨,這種明顯的藏人地方一眼就被發現了!”
箱子邊緣傳來輕微的碰響,他似乎想把箱子打開。隻是還未等他擡手,周圍便有人向他勸說道:
“少爺,這種女巫的藥箱一般都是用來處死人的,裡面的草藥哪怕隻是一點點都有劇毒,還是小心為好。而且……”
這女巫的藥箱裡竟然是裝滿水的,泡了藥草的水從箱蓋邊緣溢出來,在黑色箱身上洇出道道深色水痕。
如果裡面真藏了人的話,估計在他們宰掉外面那女人的時間裡已經淹死了吧。
真是前所未見的殺人方法,看來這些女巫遠比他們殘忍得多。庇安卡将手拿了下來,勾唇譏笑道:
“有趣。”
轉身揮手。
“——把這房子燒了。不能留下一點女巫存在過的污痕。”
火把混着松油被投到地面上。大火燒了一整夜,維爾利汀待在藥箱裡,聽着點滴餘燼落到箱子上的脆響。
那天晚上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女巫遠比劊子手有智慧。
那些兇犯太輕敵了。他們永遠想不出最後的女巫是怎麼活下來的。
隻有真正被關進藥箱裡的人,才會明白藥箱裝水根本不是什麼為了殺人而設計的手法。
是愛。
他們太小瞧女巫的愛了。
箱裡的藥草五分鐘不到就把所有水吸了個大半,維爾利汀在濕漉漉的草藥裡躺了一夜,吸走水的藥草為她預留了呼吸的空間。
而箱子裡的水,将她與大火隔絕開來。維爾利汀在被打濕的藥草裡泡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了大火也不再燒,才從藥箱裡鑽出。
遠方東方既白,她的家已經被燒成了殘垣斷壁。
她從灰燼裡爬了出來。
魔鬼從灰燼裡爬了出來。
而魔鬼如今為了欺騙,再一次将自己浸泡在了這徹骨的黑水之中。
維爾利汀忍住了全身的痛楚,老公爵給她裝的藥要比母親藥箱裡的藥毒上許多,沾上一點都讓她疼痛無比。如果不是曾經相似的經曆提高了她對植物毒的耐性,恐怕她早就死了。
希爾伯特确實知道曾經有人把人關在裝滿水的藥箱中,隻是他沒有想到,維爾利汀就是依靠那樣“惡毒”的手法才活下來的。
維爾利汀也沒有想到,他恰好用了母親當年救她的方法試圖殺死她。
也許是命運注定,維爾利汀再一次被關回了當年的藥箱裡。
隻是不管被關多少次,進到裡面時還是會害怕和痛。
維爾利汀鼻子好酸。
不許哭,不許哭,維爾利汀。
眼淚,要流到讓别人看得見的地方才行。
……
……可如果路西汀不來了呢?如果他不來的話,現在是不是就可以小聲地哭了……
路西汀一把掀開了棺材。
美人躺在深黑藥草之中,面色蒼白得讓他幾乎以為她已失去了生息。
直到她睜開那雙綠色眼睛,迷茫而痛苦地望向他。
從眼眶正中流下的那滴晶瑩淚滴,美得驚心動魄。
“……對不起,我來晚了。”
·
路西汀又晚走了一天。
直到法倫給他寄來了消息,告訴他明天非回去不可。
【“不要再沉迷于美色了!!一連待這麼多天不怕腎虛嗎!”】
年輕公爵直接将信紙窩成一團,用力扔進了垃圾桶裡。
另一間卧室裡維爾利汀在喝藥,趁着别人不備在那苦藥裡放了很多糖,用小勺子一勺一勺放進嘴裡。
呸,加了糖的苦東西還是苦東西。
看見路西汀進來,她眼疾手快将那些糖紙全塞進了床底下。
貴氣的年輕男人來到她床邊一手撐住膝蓋半跪下,揪出那些糖紙,全扔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裡。
“……”
“我來是要跟你商量一些事。”
路西汀折返回她床邊,随意坐了下來。那雙極淺的瞳仁淡淡看着她。
……他肩上的皮革束帶今天好像緊了點,還少見地戴了黑色袖箍,剛好能勾勒出緊實而恰到好處的身體線條。
啧,來她房間怎麼不知道穿外衫啊!不知道該守男德嗎!
……害得她都目不轉睛盯着那些黑色帶子去了,根本無心聽他講了什麼。
“……”
路西汀輕咳一聲,擡起手想要遮掩,但這動作又似乎……太刻意了些。
被人欣賞身體什麼的,也太……
手掌緩緩擡起又放下。索性不管了,直接開口道: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