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起來。
“喜歡嗎?”
“自然。公爵閣下給的,都是最好的。”
維爾利汀遊刃有餘。隻是看到路西汀現場在訂單上簽字,又一時有些維持不住笑容,忍不住問道:
“……你錢帶夠了沒有啊?”
“我哪有帶過錢呀。”路西汀紳士般地笑笑,在訂單上簽完字,利落扣好鋼筆交給别人。
“記賬記好。反正這一片的錢莊全都欠我錢。”
……好富。在他身側,端着茶杯托盤的禮服侍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仔細想想,這一路上好像确實沒見他自己付過錢。維爾利汀回憶結束,又擺出最拿手的笑容。
那些大人物們都喜歡這樣的笑容。這樣的她作為美麗裝飾呈現到别人面前時會讓他們覺得體面,而作為帶在身邊的女人,又會讓他們覺得足夠配他們的貴族身份。
至于路西汀為何突然花費高昂價格帶她來裁衣服?
維爾利汀毫不在意地笑笑。
貴族的體面罷了。哪怕是個跟在他身邊的仆從,好說歹說都得有件像樣的衣服。
可是路西汀忽然站定在她面前,拈起下巴看着她思索起來。
維爾利汀一時有些心裡沒底。
……她剛才的表現有哪裡失誤嗎?
他怎麼會現在突然對着她開始思索起來?難不成,是從她剛才的笑容裡看出了一些跟在伯爵府時的表現完全相悖的漏洞?
這樣想想也是,她在他面前以柔弱遺孀出現時哪裡展現出過這樣得體的笑容啊?一個剛死丈夫沒幾天的女人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絲毫不受影響地笑起來。
“維爾利汀小姐,你好像并不怎麼開心。”
正在這時,路西汀忽然開了口。
他上前一步,神色認真起來。
“是這裡哪裡有不合你心意的地方嗎?還是說,站太久了身體很累?抱歉,我好像是沒有征求過你的意見就擅自帶你來這裡了。”
什麼嘛,是在思索她為什麼不開心嗎?
維爾利汀松了口氣,表露出些真情流露的笑容。
“我沒有很累。隻是,想快些離開這裡。”
“那我們稍等片刻就離開。”
四下衣匠們散開。路西汀上前,輕握住她的手腕。“要四處逛逛嗎?”
維爾利汀點了點頭。
她換上了第一套被現場制作出來的衣裙。
這套是裁縫們那些設計圖樣式裡最簡單的,極其輕盈便捷。路西汀公爵對制作者們有過要求,一組衣服中必須有日常出行所穿且便于行動的套裝。
因此這一套簡便且美觀,有着收袖的獨特設計,淺色金線圍着整體的赭紅色,有田野上的味道。
維爾利汀也甚少穿這樣輕便的衣服。何況這一件還漂亮。她拎拎裙擺,在裁衣館外的台階上走出第一步。
很輕捷,輕捷得幾乎不可思議。像一隻蝴蝶拽走了她以前身上的重量。維爾利汀心情不錯,而且她雖然沒有看路西汀,卻知道路西汀也在笑。
裁衣館外的街上有一輛糖果車,還有兩個孩子邊抓着糖邊打鬧,其中一個在拿黑色柴油潑另一個,另一個邊回頭邊咯咯笑着躲開他。維爾利汀看着他們手裡高舉的糖,一個沒注意,就被追鬧的兩個孩子撞了個滿懷。
後面一個的黑色柴油順勢潑落在她新做的衣裙上。髒污順着下擺蔓延,新做好的衣服不消片刻便被污染一片。
“啊……對不起、對不起!”
第一個孩子看了看身後那位年輕男人,穿着貴氣,一看就不是他們能惹的人士,于是趕忙道歉趕忙抓着還在發愣的第二個,匆匆忙忙地跑了。
“……”
維爾利汀揪了揪自己的裙子。
真可惜,剛做的呢。
其他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路西汀緊緊拉住她的手,皺眉有些不悅。
“這套我們不要了,回去讓他們加做一套新的。”
好不容易見她開心一點,他怎麼能眼睜睜見這份開心被這種事情破壞呢?
說完,就要帶她重新回裁衣館。
“诶、诶……”維爾利汀拉住了他。路西汀回頭看,她表現出安慰的笑容。
“我還挺喜歡這套衣服的呢。沒事的,回去清洗一下就又能穿了。”
年輕貴族擰起的眉頭松了松。
隻是沒等維爾利汀再發話,他拉起她的手,來到了一旁無人能看見的小巷中。走之前,順便向那輛糖果車的車主喊道:
“請幫我們打包兩份糖果,我一會就過來取。”
這條小巷子盡頭是死路,整體黑黑的。維爾利汀在裡面靠着牆等了一小會兒,見同伴帶着兩份裝在禮盒裡的糖果和一小桶石蠟油趕了回來。
“來,用這些來把柴油融掉,上面的黑色就看不見了。”
路西汀将糖果交給她,沾起透明的石蠟油抹在她裙子上,裙子上的髒污果然立刻下去了好多。
……隻是那些髒污都順着衣服流到了路西汀的手上,髒了他半個袖子。
“不過之後這件衣服就要送到幹洗處去清洗了,上面的石蠟油,也需要特定的洗劑才能洗掉。”
他擡擡頭,勾起安慰的笑容:
“别擔心,洗這些石蠟油需要的時間很短,之後這件衣服就又能穿了。”
維爾利汀低頭看他。他似乎一點都不介意那些染髒他袖子的髒東西,明明放在之前,他會連她碰過的他的外套都丢掉。
還有先前為她擋的刀、先前給她一口口喂的藥,還有一開始的她以為今天帶她來定制衣物是為了體面,可他現在卻甘願放棄他自己的體面。
一個問題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她并沒有對答案抱有什麼期望。答案在他們這兩種人之間是心知肚明的。無非是什麼“在女士面前應有的禮節”“貴族應有的氣度”“對恩情的報答”罷了。
“因為我喜歡你。”
路西汀輕輕抓住她放在一旁的手,眼神晶晶亮亮的,說道:
“我喜歡你,維爾利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