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也一度認為鐘虞這人心冷,不好相與。
果然,大四下半學期鐘虞就沒怎麼在學校出現,拿到畢業證之後沒多久又突然出國,走得毫無征兆,幹淨利落,切斷了跟所有人的聯系,還是前兩年老陳去美國出差遇上他,兩人才又重新加了聯系方式。
之後,老陳托他代購了幾次化妝品,也給他寄了幾回家鄉特産,加上業務交流,讨論案情,逢年過節發個祝福,一來二去漸漸熟悉,但都是老陳主動,鐘虞幾乎不找他,中途也沒回國。
唯一一次鐘虞主動,是老陳有次去外地出差,山清水秀的小縣城,卻不幸遭遇罕見暴雨。老陳被困,走不了,在朋友圈發了條狂風驟雨的視頻以示敬業,誰知發出去沒多久,鐘虞就找上他。
之後雨停,老陳跑了趟縣城公墓,找到鐘虞外婆的安葬之處,跟公墓負責人确認了墓地沒有滲水,就發消息告訴鐘虞。
鐘虞當時隻回他兩個字:謝謝。
老陳更加堅定看法,回家後就跟老婆吐槽,你看看,這長輩的墳進水,多大事啊,他也不親自回來看一眼。
後來老陳聽說,鐘虞給他外婆重新選了一塊墓地,地勢高風水好,比原來貴出十好幾萬,遷墳的時候也找了專業的人,但鐘虞自己還是沒回來。
老陳啧啧,心想什麼人啊。
不過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改變了老陳的看法。
那時他嶽母病重,國内醫院跑遍也查不出病因,無奈隻得把病曆和檢查結果發到朋友圈,渺茫地希望或許有人能幫上忙。
幾個熟悉的朋友發來信息,但也限于問候歎息,沒人能真幫上忙。
幾天過去,老陳本來都不抱希望了,鐘虞突然給他打了語音電話,說之前做案子認識一個挺有名的醫生,他已經把病曆發給對方看過,那醫生說遇到過相似的病曆,如果老陳願意,他就把醫生的聯系方式發給老陳。
老陳當然一萬個樂意,通過鐘虞跟醫生聯系上,帶着嶽母飛國外瞧病,在紐約的那段時間,鐘虞忙前忙後,車接車送,幾乎把一切打點好,老陳感激不已,一日忙活完回賓館,他累得癱在床上,才發現鐘虞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問他錢夠不夠,不夠的話他有。
老陳當時盯着那條信息,眼眶兀地一熱。
從那以後他就覺得,鐘虞這人或許是難以接近,但隻要走進他心裡去,說赴湯蹈火可能有些過,但雪中送炭絕對沒問題。
老陳将思緒收回,繼續專心開車。正巧車開到一處十字路口,眼前闖入一座聳入雲端的高樓,如龐然大物盤踞一隅,黑色外立面哪怕在陽光下也顯得冰冷堅硬。
老陳探頭确認一眼,“呦,西北集團,巧了。”
難怪老陳怎麼說,因為西北集團就是這次收購的中方買方企業,現任CEO正是……
那個名字來不及在鐘虞心頭成形,老陳先一步說了出來,“你真不認得蔣紹言?”
毫無征兆的一問,鐘虞眉心突地一跳。
老陳不是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了,兩天前那場宴會結束,回酒店的路上,老陳就試探過他。
鐘虞不動聲色,像當時那樣,用平淡至極的語氣回答:“不認識。”
“那那天晚上蔣紹言為什麼要過來?”老陳嘀咕,“難道不是沖你來的,是沖我來的?”
畢竟當時那個角落就站着他和鐘虞兩個人。
鐘虞說:“自信點,他就是沖你去的。”
老陳沒吱聲,将信将疑,一來宴會上發生的事,讓他覺得鐘虞和蔣紹言不可能不認得,二來不是有句經典台詞嗎,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男人同樣适用。
不過老陳沒糾結這個問題,等車開過,繼續說:“蔣紹言這兩年勢頭很猛啊,撒錢在國内外收購了不少公司,而且他報價高,信譽好,簽約爽快,不搞小動作,名聲很不錯。
我們一直想拿下他,但他這麼多年都是跟金權簽,廖志晖特想把他撬過來,卯足了勁就是不行,最後不得不放棄了,可見蔣紹言這個人還挺長情的。”
金權是安誠的對手律所,兩家在同一棟辦公樓,樓上樓下挨着。
鐘虞胳膊撐在車窗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說到“情”,老陳在駕駛座上微微坐直身體,眼裡流露出八卦之光,對鐘虞說:“我還聽說過蔣紹言一件私事。”
鐘虞看起來興緻寥寥,但還是配合着:“什麼私事?”
老陳語氣裡的興奮都快溢出來了,“聽說有天晚上蔣紹言沒回去家,就住在辦公室,結果第二天他助理過去,看到一大明星從他辦公室裡出來,走路的時候腿都在打顫。之後大家都說,蔣紹言白天忙公事,晚上在那事上也不放松,當真是精力無窮啊。”
鐘虞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地、再一次将頭扭向窗外。
這符合他對蔣紹言的印象,印象裡蔣紹言就是個欲.望挺強的人,那時他懷着孕,到了後期七八個月的時候,蔣紹言每天晚上都要和他睡在一起。
早上醒來的時候,他都能感覺蔣紹言的那東西硌在他屁股上,頗具存在感,無法忽視。他隻能假裝還沒醒,過沒多久蔣紹言就會起床,撐在上方看他一會兒,然後輕手輕腳去浴室,差不多半小時才能出來,再去給他做早飯。
想起往事,鐘虞不禁又有些煩躁,更後悔去了那天的晚宴。
快到安誠的時候,老陳接到助理電話,說有個大客戶來所裡了,點名道姓地要找一個叫“小魚兒”的人。
“小魚兒?”老陳納罕,“這誰啊。”
“什麼客戶?”老陳又問。
“這客戶可不同凡響,反正我是沒遇見過,而且是坐邁巴赫來的。”助理在電話裡語氣激動,“您來了就知道了,晚了可就看不着熱鬧喽。”
切,還賣關子。
挂了電話,老陳又嘀咕一句:“什麼情況,什麼小魚兒。”
安城的辦公地點位于中心商業區,寸土寸金的地段租了一整層樓做辦公室。
老陳停好車,剛一下車就眼尖地看到安誠給vip客戶預留的停車位上停着一輛邁巴赫,漆黑的車身在陽光下散發着人民币的華彩。
老陳心道嚯,還真是個大客戶。
從旋轉門進去,等電梯的時候,老陳又收到助理催促的信息,問他到沒到,說客戶等得不耐煩了,小臉都皺了,插着小手坐在沙發上誰都不理。
老陳心想這個客戶是誰啊,怎麼還小臉小手,有這麼形容的嗎?
正想着,助理下一條信息進來了,連發了好幾個“啊啊啊啊啊”,還說“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老陳:……什麼情況?
電梯來了,鐘虞跨步走進去。老陳跟在後面,站定後往鐘虞瞥了一眼。鐘虞站得端正筆直,目不斜視地落在前方的轎廂壁上,萬年不變表情冷淡。老陳便也收起了跟他分享八卦的心思。
到樓層,電梯門拉開,老陳剛走出去,就看到一群人圍在前台供客戶休息的沙發區,比過年時發年貨還熱鬧,連廖志晖也端着杯咖啡湊熱鬧,用有些谄媚還有些滑稽的語氣問:“那個,要不要給您來杯牛奶,還是來塊蛋糕?”
“我不吃蛋糕也不喝牛奶,我要見小虞兒。”
脆生生的,帶着未退的奶音,明顯是個孩子。
鐘虞微蹙眉,停下腳步,和老陳對視了一眼。
沙發上坐着的的确是個小男孩,五六歲年紀,面孔粉雕玉琢,漆黑的眼睛明亮有神,着實漂亮,卻小大人似的故作冷酷,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一圈,有些不耐煩地皺皺眉毛,垂下的腳踢了踢沙發,重複道:“我要見小虞兒,他回來了嗎?”
有人逗他:“見小魚兒要收費的,你有錢嗎?”
大概被問得煩了,小男孩雙手抄在胸前,酷酷地說:“我有的是錢,一個億夠不夠?”
周圍一片“嚯——”倒抽氣的聲音。
好幾個女律師和助理控制不住發出“啊啊啊好可愛”的尖叫,鐘虞的心髒卻停跳了一瞬。
老陳故意咳嗽一聲。
衆人回頭。
人群自動朝兩邊分開,鐘虞看到沙發上坐着的人,個頭小小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着一身精緻的黑色小西裝和黑色小皮鞋,腳夠不到地,懸在半空輕輕踢着沙發。
一大一小,目光就這樣碰上了。
那小孩愣了愣,直勾勾盯着鐘虞,眼睛像小燈泡似的,唰得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