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蔣紹言公司見到小孩那次剛過五點,結合這幾天聽到的議論,那孩子最遲五點半就會到樓下,而且一定要等到他才會走。
奇怪的是,他就遠遠站着,不靠近也不說話,就用那一雙清澈的圓眼睛,默默凝望他。
鐘虞閉上眼,然而那雙眼卻像長在他腦海裡,根本揮之不去。
很快,那雙偏圓的眼睛被另一雙眼睛取代,狹長、漆黑、鋒利。
除了第一天,蔣紹言沒再出現,陪小孩過來的要麼是司機,要麼是助理,蔣紹言這心也真是大。
這種狀況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讓鐘虞有些難受,他在辦公室枯坐,剛過五點半就站起來,拎上文件電腦朝外走。
半路遇到老陳,稀奇地看他,問他怎麼走這麼早。
“有點事。”鐘虞說,其實根本沒事,他隻是提早回酒店,他不想讓那個孩子等他。
老陳随他一起往電梯間走,邊說:“對了,你嫂子說什麼時候一起吃個飯,你很久沒見她了吧。”
老陳的愛人也是岚大法學院畢業,高鐘虞兩屆的師姐,目前在一家跨國公司做法務。鐘虞點頭,按下電梯,說:“好啊,這周末嗎?”
老陳略一沉吟,說:“周末我們倆得帶孩子回老人那兒,要不下周找一天晚上吧,你看怎麼樣?”
鐘虞應下。
電梯很快到了,裡頭沖出來一個年輕助理,原本興奮的表情在看到鐘虞和老陳後微微凝滞,恭敬地打聲招呼,之後飛快繞過兩人跑進所裡,沖翹首等待的衆人公布答案。
“灰色!”
有人歡呼有人歎氣,老陳嘶了聲,表情扼腕,猜錯了。
鐘虞扯唇冷笑,真是閑的。
老陳讪笑,目送他上電梯。
電梯平穩下行,除了鐘虞沒其他人,看着轎廂鏡子裡的自己,鐘虞不自覺擡手,正了正領帶。
意識到在做什麼,他愣了愣,慢慢地又将手放下。
到一樓,門往兩邊拉開,鐘虞稍頓了兩秒才走出去,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沙發上的小人兒。
大概沒想到鐘虞會這麼早出來,小孩沒往他這邊看,而是低頭在看面前的紙,一隻手裡拿着鉛筆在上面塗塗畫畫。
鐘虞不自覺停下,站在閘機後頭,安靜地看。
陽光從身側的落地窗照進來,剛好照在那孩子坐的位置,暖黃色的光将他整個人籠罩進去,為那幼小的身體鍍上一圈毛茸茸的光暈。
小孩今天穿了一身灰色小西裝,偏休閑的款式,踩着白色闆鞋的兩隻腳輕輕地晃着,他時而苦惱皺眉,時而專注凝眸,鐘虞從不知道一個孩子臉上能出現這麼豐富的表情。
時間仿佛在此刻無限拉長,其實也不過短暫幾秒,鐘虞收斂眼神裡的溫柔,邁步從閘機穿過,故意跟旁邊的保安打聲招呼,音量不小,足夠旁人聽見。
蔣兜兜瞬間警醒,唰地擡頭。
鐘虞朝他看了一眼,很快轉回來,從旋轉門出去,坐車走了。
蔣兜兜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坐在原地,直到蔣紹言走過來,把他拉上車。
蔣兜兜窩在兒童椅裡,還有些不敢置信,過了一會兒,往前扒着前排座椅問:“他今天怎麼這麼早啊?”
“因為他不想你等他。”蔣紹言說。
“為什麼啊?”蔣兜兜不解,“我喜歡等他啊,我高興我樂意,不對啊……難道我又讓他煩了?”
不能夠啊,他話還沒說上,腿沒抱到,手也沒牽上,鐘虞怎麼能煩他。
蔣紹言沒說話,開到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把手機拿出來,點了兩下,然後遞給蔣兜兜:“自己看。”
蔣兜兜不明所以地拿過手機,就見上頭竟然是張照片,鐘虞就站在電梯和閘機之間的那個夾角,看的正是他坐的方向。
蔣兜兜一雙圓眼瞪得更圓了。
車裡安靜了十幾秒,蔣紹言就聽耳畔傳來一聲尖叫,蔣兜兜興奮地大喊:“他偷偷看我耶,他在偷看我!”
蔣紹言握着方向盤,勾起唇無聲笑了笑,說:“回去坐好。”
蔣兜兜捧着手機不撒手,放大了鐘虞的臉,看他的眉毛鼻子嘴唇下巴,看了又看,根本舍不得移開。
很快他就冷靜下來,掏出自己小手機,熟練地把照片從蔣紹言手機傳到自己手機裡,他之前傳過動畫片所以知道怎麼做。
這可是他和鐘虞的第一張合照!!
蔣紹言在後視鏡看到:“你幹什麼?”
蔣兜兜沒擡頭,專注盯着屏幕上的傳輸進度,說:“傳照片,你放心,我沒給你删了,你手機裡還有。”
等照片傳完,手機還給蔣紹言的時候,蔣兜兜眨眨眼,真心實意說:“爸爸,你可真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