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何婷的話,當斷則斷。
若是不斷,反受其亂。
如果遲早要分開,又何必在一開始要有交集?
何必呢……
小孩子耐心差,忘得快,隻要他不再心軟,那孩子應該很快會放棄,也應該很快會忘記。
“Yu,你在走神。”茱莉亞插了一句,驚訝的口氣像是發現新大陸,“你怎麼了,生病了嗎?你狀态不對勁你知道嗎?”
“抱歉我——”
話沒說完手機響了,鐘虞拿過一看,是老陳發給他一張照片——
隻一張照片,什麼文字都沒有,這是老陳在給自己免責,他隻負責發照片,怎麼解讀是鐘虞的事。
鐘虞盯着那張照片。
室外的狂風似乎叫大堂裡的燈光都晦暗幾分,也叫角落裡坐着的那個小人更加孤單伶仃。
鐘虞閉了閉眼,還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他對着屏幕快速說一句抱歉,今天暫時到這裡。
接着不等其他人反應,總是最後一個下線的鐘律飛快退出,顧不上關電腦,拿起外套和房卡就飛奔出去。
他對自己說,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
*
蔣兜兜在沙發坐着,感到有些頭昏腦脹。
周末兩天他都待在蔣西北的别墅,雖然蔣紹言臨走前囑咐螃蟹不能多吃,蔣西北嘴上也答應得好好的,但蔣紹言一走就變卦了,蔣兜兜要什麼給什麼,那剩下的十幾隻螃蟹都進到了他肚子裡。
周日中午陽光好,沒風,蔣兜兜突發奇想要遊泳,蔣西北就往泳池裡放了水,讓他遊了一會兒,上來之後沒多久,蔣兜兜就拉肚子了。
但他沒跟蔣西北說。
周一早上,蔣西北送他去幼兒園,上課的時候蔣兜兜精神就開始不集中,中途又拉了一次肚子,到下午開始流鼻涕,頭也疼,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感冒了。
老師要跟家長說,蔣兜兜說不用,他自己給蔣紹言說,轉頭卻悄悄瞞下來。
他怕他跟蔣紹言說,蔣紹言就要他回家,那他就不能去找鐘虞了。
放學是司機來接的,蔣兜兜上車後說了律所地址,沒骨頭似的歪在後座,無精打采看窗外。
天從明亮到半明半暗,再到完全變黑,鐘虞一直沒出現。蔣兜兜頭腦越發昏沉,鼻涕也越擦越多,自己帶的紙用完了,就跑去找保安要。
司機同時也是蔣兜兜的保镖,一直站在外面注意蔣兜兜的動靜,見狀意識到不對,這才給蔣紹言打電話。
蔣紹言讓司機把蔣兜兜帶回家,司機為難,蔣紹言沉聲說:“你把電話給他。”
蔣兜兜接過電話,聽是蔣紹言的聲音,不等說完就立刻大聲拒絕:“NO!我不回去!我要等小虞兒!”
說完不想再聽,把手機塞給司機,接着趴在小茶幾上畫他的畫。
這兩天他從動畫片裡獲得靈感,決定畫兩隻魚。大魚代表鐘虞,小魚代表他,兩隻魚要嘴對嘴親親。
想法很好,不過蔣兜兜不擅長畫畫,畫了擦擦了畫,稿紙廢了十好幾張也沒畫出滿意的來。
現在這張他畫了一半,将将畫出了兩條魚的輪廓來,上色的時候又覺得不夠滿意,心裡歎氣這張也要廢了,幹脆就在旁邊空白處練習寫鐘虞的名字。
虞字筆畫複雜,不太好寫,蔣兜兜坐得端正,寫得認真,寫完後把紙豎起來自我欣賞一番,又在名字旁邊畫了點小圖案,邊畫邊忍不住嘿嘿樂。
拿出一頁新的畫紙,他把手機也拿出來架在面前,找出動畫片按暫停,然後一邊注意閘機出來的人,一邊一筆一筆照着手機上面臨摹。
不知過去多久,面前落下一道陰影,蔣兜兜擡頭,一瞬間眼含驚喜,然而看情來人是他爸,驚喜迅速轉為失落。
蔣紹言薄唇緊抿,目光無聲掃過蔣兜兜面前好幾堆擦鼻涕的紙,神情變得嚴厲:“你感冒了?”
蔣兜兜縮脖塌肩,不敢說話。
蔣紹言再看他穿的衣服,臉色頓時更差,這種天氣連他都要穿大衣,蔣兜兜穿的還是那種薄薄的小西裝。
不用問他都知道小崽子心裡怎麼想,大衣不好看啊,腫腫笨笨的,怎麼能穿給鐘虞看。
“收拾東西跟我回家。”蔣紹言脫下大衣披在小崽子身上,他的不幹涉是有前提的,他不能容忍蔣兜兜這麼折騰身體。
蔣紹言語氣嚴厲,不容置疑,蔣兜兜哼哼唧唧抗議,慢慢吞吞收拾,一股腦塞進小書包裡拉上拉鍊。
蔣紹言先扔掉桌上的幾團衛生紙,拎起蔣兜兜的書包背在一側肩上,用大衣把蔣兜兜從頭到腳牢牢裹住,緊接着整個抱起來,讓蔣兜兜靠他懷裡。
蔣兜兜不死心,問,真的不等了嗎?
聲音有氣無力,身體也軟綿綿的,叫人揪心。
時間接近九點,如果鐘虞還沒出現,要麼就是有事絆住,要麼就是故意不來。以他對鐘虞的了解,蔣紹言傾向于後一種。
“沒必要等了。”蔣紹言說。
蔣紹言抱着孩子大步往外走,自動門朝兩側拉開,他頂風走出去,步伐卻在看到馬路對面的人時頓在原地。
鐘虞從出租車上下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蔣紹言身高腿長,隻穿了襯衫馬甲,懷裡抱着個人,用大衣裹着,鐘虞知道是蔣兜兜。
凜冽寒風吹得枯葉四處亂飛,吹得鐘虞的衣襟向兩邊敞開,吹得頭發遮住了眼睛,但他卻沒有動,也沒有眨一下眼。
黑夜沉沉壓在頭頂,車輛在馬路上快速穿行,車燈彙成綿延光帶,足以叫蔣紹言看清那道在車流燈河中茕茕孑立的清瘦身影。
他下意識将蔣兜兜抱緊,遙遙地看了鐘虞一眼,在司機打開車門後毫不留戀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