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虞眼睛便也紅了,擡手在蔣兜兜細嫩的臉蛋上摸了摸。事到如今,有些問題是回避不了了,今天發生的事就像一柄利劍,将所有的隐晦模糊一舉捅破。
蔣紹言那句“你以什麼身份在關心他”言猶在耳,鐘虞頓了頓,猜蔣兜兜大約也憋了一肚子話想問,幹脆說:“你想知道什麼?”
地闆又涼又硬又硌人,蔣兜兜看着鐘虞抵在地闆上的膝蓋,用力把他拉起來,鐘虞便順勢起身,任蔣兜兜把他拉到床上,面對面地坐着。
默默對視了片刻,蔣兜兜小心地問:“我是你生的嗎?”
“是。”鐘虞答得毫不遲疑,幹淨利落。
蔣兜兜眼睛立刻睜圓了,最重要的問題得到确認,他感到心裡踏實一半,随後又想起蔣西北的話:“但我爺爺說女人才能生孩子,男的不能。”
聽到“爺爺”兩字,鐘虞眼中閃過一抹暗色,很快就恢複如常,他平靜地回答蔣兜兜:“男人也可以,但隻是極少數,我也是我爸爸生的。”
聽完這話,蔣兜兜整張面龐瞬間亮了,那雙黑色的圓眼尤其明亮,閃着灼人的光芒,他撲上去緊緊抱住鐘虞,頭埋在鐘虞懷中,說了一句“你果然就是我……”
後面兩個字含含糊糊,鐘虞沒聽清,但大概也能猜到,小孩說的是“你果然就是我媽媽”。
爸爸還是媽媽,稱呼對鐘虞來說隻是個代名詞,他并無所謂,但在這一刻心髒還是不免被牽扯,産生了絲絲縷縷的麻意。
同時他也知道,這個問題隻是個開始。
果然,蔣兜兜很快直起身坐好,看他一會兒,繼續緊張地問:“那你生下我以後為什麼要走?”
這一回鐘虞沉默了許久,才說:“我有必須要走的理由。”
這個回答或許并不能叫蔣兜兜滿意,但鐘虞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
蔣兜兜太小,而當時的情況實在太複雜,太複雜。不甘放棄的學業前程,至親之人的出賣背叛,還有不懷好意虎視眈眈的豺狼鬣狗……
最重要的是蔣紹言的包容與溫柔,叫他無法面對,無地自容,甚至無法不心動,然而越是心動,就越叫他感到自我厭惡。
深深的自我厭惡。
所有這一切都逼得他不得不走。
聽了這話,蔣兜兜如料想般擰起細眉,問的卻是鐘虞意料之外的問題:“所以你不是因為讨厭我?”
鐘虞一愣:“我為什麼讨厭你?”
“因為爺爺說你把我生下來看都沒看我。”
鐘虞凝滞了好幾秒,半晌,艱難地空咽一口唾液。蔣兜兜說的沒錯,他把小孩生下來之後的确沒看過,蔣西北勸他看,蔣紹言也無聲地站在床邊,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知道蔣紹言也希望他看一眼,但最後還是尊重他的意思,讓人把孩子抱走了。
為什麼不看呢?鐘虞想,大概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因為心懷恨意,所以才心狠地一眼都不肯看。
包括他自己也一直這樣說服自己。
眼底有澀意上湧,鐘虞強迫自己露出笑容,他看着蔣兜兜的眼睛,那樣明亮那樣清澈,充滿了愛意和期盼,他決定對自己也對蔣兜兜誠實一回。
“因為我怕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鐘虞說着,再次擡手撫摸蔣兜兜的臉頰,聲音輕得仿佛随時都要破碎。
他說:“你長得這樣可愛,誰會舍得丢下你呢?”
蔣兜兜許久沒動,像是忘記反應,眼睛直勾勾盯着鐘虞,突然間一把抱住他,緊接着哇一聲,大哭出來。
他邊哭還邊說着什麼,斷斷續續抽抽噎噎颠來倒去,但鐘虞還是聽懂了。
蔣兜兜問他:“所以你是愛我的?”
愛嗎?
鐘虞回想當初懷着蔣兜兜的那段時間,初期時的無措迷茫,第一次胎動時的驚喜,危險到來時下意識的保護,直到最後生産時醫生說情況危險讓他有心理準備。
他那時甚至沒有思考,脫口而出:“請保護我的孩子。”
是啊,無論最初的目的是什麼,這是他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愛?
“我當然愛你,兜兜,我愛你。”
鐘虞說着将懷裡的小人緊緊摟住,感到自己的眼睛濕了,眼淚在眶裡打轉,直到再無法承受,有一滴落下,順着臉頰流進嘴裡。
滋味苦澀,伴着蔣兜兜撕心裂肺的哭聲,鐘虞肝腸寸斷,忍不住閉上眼,任淚水洶湧而出。
幾步之距的房門外,蔣紹言站在走廊上,聽着門裡面最愛的兩個人的哭聲,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