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妤先是一愣,馬上明白了是什麼情況,立即給楊哥打去了電話,讓他再安排醫生過來檢查。
再轉過頭的時候,看見李東城無所适從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又松開,反反複複,仿佛在測試自己是不是真的聽不到一點聲音了,他臉上自厭自棄的感覺達到了頂點。
她很想告訴他沒事的,可又害怕,一旦靠近他,就會使他破碎。
不一會兒,楊哥就帶上主治醫生回來了,詳細地詢問了李東城的情況,給他安排了全套的檢查。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需要借助手機打字進行交流了。因為不僅聽不到别人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李東城說話的意願大大降低。
周舒妤隻好一遍又一遍地問他,向他确認事情的經過。
李東城說,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珠子滾動的聲音。手術蘇醒之後,他仍是會聽到那個聲音,就好像一顆珠子不小心掉進了他的耳朵裡,隻要他一動,珠子滾動的聲音就嘈雜得讓人難以忍受。
至于外界的聲音,則是完全消失了。
開始的時候他嘗試尋找那顆在他耳邊的珠子,但沒有找到,身邊也沒有一個人聽到。他看着他們的嘴巴在動,可是他聽不清他們所說的任何一個字。
他們不停跟他說着話,變化着臉上的表情。
金真兒是哭泣的,難過的,愧疚的。
宜姐是憤怒的,怨恨的,不屑的。
楊哥是無奈的,憂心忡忡的,陪笑着的。
還有徐浩然和景雲,羅思源,他們關心他或者不贊同他,甚至對他很失望。
所有人都在表達,所有人都在反應。
隻有他是靜止的,無聲的,黑白的。
沒有耐心去聽任何一個人說話,他隻想大喊大叫,确定自己聾了這件事情,或者割開自己的腦袋,取出那顆滾動的珠子。
很顯然,珠子并不在他的耳中。那是他的幻聽,大腦所想象的一種錯覺。至于聽不見到底是創傷引起的,還是同樣由心理因素導緻的,暫時無法給出定論。
期間醫生和經紀人楊哥交談,李東城再一次成為了自己病情的旁觀者。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化驗單上的圖片和文字,以及醫生臉上凝重的表情,已經讓他心中有所結論。
走回病房的路上,楊哥一直表現得開朗樂觀,好像這一切并沒有什麼,告訴他這些情況都是暫時的,可能休息一個晚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随即反應過來李東城聽不到,又轉成手機文字給他看。
但李東城對這一切已經失去了興趣。“你該回家了,你家裡人還等着你吃飯呢,我想睡了。”他躺回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不再說話。
從外面取餐回來的周舒妤,聽楊哥說了一遍情況。這個時候,事情的嚴重程度就不需要再隐瞞了。
“東城晚上也沒有吃多少,要不把我的便當留給他吧。”
“沒關系,我有多買一份。“
楊哥還是沒有胃口,他是擔心家裡,可也放心不下李東城,他已經把他當作自己的半個弟弟看了。“難怪他今天脾氣這麼差,身心都在受着煎熬,可硬是一個字也沒對别人說。”
說到這裡,他又歎了一口氣。
“Echoes這支樂隊真是命途多舛啊,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的曙光,又出現意外,而且是李東城,他一出事,樂隊所有活動幾乎都要暫停,如果他恢複不過來,Echoes不散也得散了……”
周舒妤很少聽他說這麼消極的話,安慰道:“醫生還在想辦法,也不是一定治不好。”
楊哥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話裡的不妥,連忙改口道:“抱歉,讓你見笑了,做我們這一行的,老是考慮最壞的情況,因為失聰對于一個歌手的打擊是緻命的……不過我們會給他找最好的醫生,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不惜一切代價将他治好,東城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說完這些話,他再一次感謝了周舒妤。“今天要不是你發現東城不對勁,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事呢,你一回來,我真的很安心。”
楊哥用一種非常信任的目光看着周舒妤,誠懇地說:“我知道我後面講的話,可能會讓你很為難,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現在出了這麼大攤子事,幹系很大,很容易牽一發而動全身,公司想插手幹預Echoes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這是李東城他們最不想看到的結果,我也不想。
外面的媒體蠢蠢欲動,虎視眈眈,粉絲也是捕風捉影,聽風就是雨。
我想要一個信得過的,辦事可靠的人,你和東城關系又不錯,是最好的人選。”
他推心置腹地說,“你的辭呈我一直沒有往上交,全當讓你休病假了。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回來工作,和我們一起共度這個難關,就算是為了幫李東城。”
見周舒妤沒有答應下來,楊哥轉而道:“我記得,你剛做助理的時候,曾經說過李東城幫了你很大的忙,有機會你一定會報答他。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問題是在于,你肯不肯?”
他一通話說下來,周舒妤其實很難拒絕。她所猶豫的原因是:她很清楚,許諾并不是一件輕易的事,答應了就要說到做到,不論時間期限。
整一個晚上,楊哥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家裡那邊的,公司那邊的,還有成員們詢問病情,收到風的媒體探聽消息,活動負責人溝通相關事宜的。
她便得到空隙,可以思考一會兒。
正在周舒妤猶豫之際,她看到有人向天空射出了一道奇怪的光,那是來自于李東城所在的黝黑病房,有一着沒一着地閃着光,不是燈像是手電筒。
他醒着?
“我先上去看看李東城。”
忙于回電話的楊哥,無暇他顧,點點頭。
上了樓,到了病房前。
周舒妤再次敲門。他是聽不到的,打開門,看到人并不在病床上,病床下卻有光。
她走過去,看到李東城穿着白色的條紋病服,光着腳坐在地闆上,玩弄着她送的手電筒,神色陰暗。
“李東城。”她喊。
他不回。
“李東城。”她又喊了一遍。
他其實知道他來了,但很厭煩這種聽不到的狀态,煩躁地把手電筒摁滅。
“聽不見,你說什麼我都聽不見。”他自說自話地抱怨道。
周舒妤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上的便當。
“不想吃,拿走。”
但她還是蹲下去,把打開的便當放在他旁邊。
他擡頭看她,問,“你什麼時候走?”“我留下來當助理,不走了。”
李東城憤恨地看着她,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又不想低聲下氣地詢問,憑感覺瞎猜了一句:“你不會要我把它吃完,你才會走吧?”
周舒妤順勢點點頭,坐到他斜對面的沙發上,去吃自己的那一份便當。
李東城看她吃得很餓的樣子,自己的肚子也跟着叫,索性破罐子破摔,跟她較着勁吃起來,化悲憤為食量。
“吃完你就趕緊走。”
周舒妤也許回了他一聲,也許沒有。
他們其實好久沒有一起吃過飯,尤其是像這樣兩個人,泡沫碗裡放的又是魚丸粗面這樣的街邊攤食物。
李東城吃着吃着就想起從前,他去接晚上上輔導班的周舒妤,有時候等到很晚,她就會拉他一起去吃面。明明,她是一個節省到早餐也不怎麼吃的人。吃面的時候,也總是從她的碗裡先分一半給他,那個時候他就在想,他愛上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許久不進食的胃在燃燒。
他分不清,是溫暖還是難過的感覺?
隻知道十年前的一切依然在重複。
對她的喜歡,對她的依戀,以及從她身上感覺到的,微妙而甜蜜的痛苦。
李東城吃不下去了,他擡起眼問周舒妤:“你知道這個手電筒,在野外是用來求救的嗎?”
他一直知道這個手電筒是她送的。
一直知道。
周舒妤一怔,想起剛剛自己在樓下看到的那一束光。
他是、
在向她求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