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蘭珠掃了她一眼,心中疑惑,這小馬奴好似在這等着她似的。她揚起下巴,清清嗓音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泠恭恭敬敬回:“奴名叫阿泠。”
“是你上次救了本公主吧?就沒有想過要什麼賞賜?”茉蘭珠道,搖晃着耳垂上的金葉耳墜。
“救護主子是我們做奴仆的本分,奴不敢邀功。”阿泠依舊頭也不擡。
茉蘭珠哼了一聲,道:“起來!這樣一番唯唯諾諾的模樣做什麼?難不成本公主會吃了你嗎?”
阿泠起身,見茉蘭珠的目光落在正在水草間的馬匹,略帶驚喜的口吻:“是那匹飒露紫?”
“是。”她便跟着茉蘭珠走過去,茉蘭珠輕撫馬匹,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
人人皆知,朔北的茉蘭珠公主是個馬癡,嗜好騎馬。
“此馬已經被奴馴服,公主可上馬一試。”阿泠道。
眼看着茉蘭珠的腳已經落在腳踏上,她頓了頓還是放下,将手背在身後道:“罷了,以後有的是時間。”
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但是幾番糾結也沒有開口。于是阿泠主動開口道:“公主是還有什麼吩咐?”
茉蘭珠聞言臉一紅,道:“本公主想讓你教我騎馬。”
“眼看就要到冬狩之時了,我可不想輸給燕都。”她補充道。
阿泠帶了些膽怯:“奴隻不過一個小小的馬奴,如何能教授公主騎馬,還是請公主另請高明。”
茉蘭珠怒道:“你那日救了本公主,怎的不能教我騎馬?”
阿泠明白時機已到,于是跪下身重重磕了一個頭:“奴可以教公主騎馬,但是奴有一個條件交換。”
聞言茉蘭珠倒是不生氣,道:“哦?你有什麼條件?需要多少錢?”
阿泠搖頭:“奴想要的——不是錢。”
-
“野馬難馴,公主需得有耐心,狩獵之時,既要快又要穩。雪地獵物往往難覓,公主可以注意地上的印記。”阿泠道。
茉蘭珠走在她跟前,抱着胳膊道:“不想你懂得那麼多。”
阿泠笑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奴不過是鑽了常與馬相處的空子,經驗之談罷了。”
夜已黑了,茉蘭珠捂嘴打了個哈欠,眼前坡下是破爛的栅欄,與栅欄間幾座長久無人問津的圓頂帳。
她道:“我也不知曉你要到這腌臜地方做什麼,隻管去吧,隻給你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夠了,阿泠趕緊行禮道謝,便在茉蘭珠的驅趕間走下雪坡。
寒涼的風襲過來,她周身打了個寒噤,擡眼望去穹帳間隻晃着一點微微的火光。這裡沒什麼生氣,滿目瘡痍,隻上下浮着些許羊膳味。
一群羊自暗夜中烏雲般的擠過來,阿泠拿着鑰匙小心翼翼地開門。這裡是羊圈,那幾座圓頂帳是無人問津的禁忌之地。
從南國來的俘虜皆被關押在這裡。
帳中的人是與她血緣相牽的人,阿泠越走近越緊張,連呼吸都凝滞,如早春的冰河緩緩且堵塞地流動。
帳影斑駁,她聽見鎖鍊在地上拖行的聲音,看管的人得了公主的示意,早就離開了。四方陡然黑下來,像一塊黑豆腐平鋪直叙陷下,天邊清冷的鈎月在雪色間搖晃成影,雪點密集地飛揚,似有人藏匿在蘆葦叢中,再急忙地逃竄出來。
阿泠深吸一口氣,她手腳僵冷,每走一步如同踏在針尖上。
終于,一陣屬于人的殘暖裹着她。圓頂帳中沒有什麼物什,鋪着雜草和舊衣服,随着她的動作一絲雪色滲漏進來,角落堆着一團東西。她駭了一跳,原是羊怕冷鑽了進來。
至于裡頭的人,和羊也差不多。
地上零星幾個盆子,裡面是一些類似食物的殘羹冷炙,越走那股臭烘烘的暖流便越近。阿泠蹲下身,她看見一隻手從破舊的毛毯中伸出來,她想去牽卻又瑟縮了回來。
她的阿姐啊,金尊玉貴的阿姐啊。
曾經這雙手如玉一般,戴着玉镯子,擇着鮮豔的花朵,而這雙手的主人就是那巍巍宮牆中最嬌嫩的花兒。和母親被困在宮室之中時,阿泠小小地窺望着她,隻覺得她如燦陽奪目,而自己則像暗處的蝼蟻。
舊毯裡的人顫動了一下,傳來幾聲嗚咽。
阿泠取出火折子點燃了一柄殘燭去照亮她的臉,那人像是避光的小蟲子,猛地縮了縮。
阿泠心像被一隻手狠狠攥着,她知道再待下去就沒有時間了,于是扯住那雙手,嗓音沉重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