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請喝茶。”虞泠正襟危坐,丫鬟遞上茶也不敢喝。
梁低眉還在自己屋中換着衣服,她趕來時還笑說自己遲了,道:“本來想你讓下人留下就好,可是我不放心,要自己看過才行。”
虞泠起身:“那是自然,若是我也會檢查一番的。”
梁低眉坐下,擡手順頭發,她翻了幾頁書訝然道:“沒想到你有這樣一手好字,看起來像是王書之風。”
虞泠颔首,從前在南國是阿娘為她尋來的書,先是用來教她識字的。她無事便一遍遍地抄寫那些書,自然也練就了許多不同的字體。
梁低眉笑得幅度很小,一舉一動都彰顯着自小養成的大家閨秀風範,她一本一本翻看了個遍才繼續說話:“這些書冊是我父親替我搜來,都是旁些大人的私藏,我隻好請人抄寫一份。難為你了。”這麼多書,不過幾日就抄完,定是晝夜不息。
虞泠垂了垂眸,似乎是要遮住自己眼下的青黑。
梁低眉去吹杯中熱茶,霧氣一散,又露出她柔和的面容來:“你是廣文館的學生,應該并非寒門學子,有些家底才對,怎麼會幹抄書這種苦活?”
“所謂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好的書難求,若能用抄書這一方法有幸一觀,吃些苦又算什麼呢?”虞泠平靜道。
梁低眉擡眸看了一眼他,兩人之間有男女之别,坐的并不算近。
她将手中茶盞遞給身側等候的丫鬟,雙手按着裙擺起身,“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好書多磨。”。梁低眉捧起一本書,歎息道:“這本書還是太仆寺卿的藏書,也不知曉他的公子有沒有找到。”
“聽聞晉陽公主春日宴那天,一出‘走馬觀花’驚出個響當當的人物,也是廣文館的,可是你的同門?”梁低眉不像在與她說話,可虞泠也不能不作答。
“許是吧。”虞泠笑笑。
梁低眉從書冊中抽出一本,端詳了一陣,對着虞泠道:“這本書是太學博士崔冉所有,之前他借過我的書,如今也借我一本,若郎君有空可否幫我一送?”
虞泠接過書,恭恭敬敬道:“在下自然願意。”
外面噼裡啪啦落下雨點,梁低眉皺眉:“春日躲雨,郎君坐會吧。”
“不必。”虞泠闖入大雨之中,她用手遮在額前,向門口的梁低眉微微俯身示意而後轉身在院子裡小跑起來。
雨幕濕了眼前的光景,她一個不注意,額頭倏地撞到一個人的臂膀。紙傘在頭頂微晃,雨珠落在眉間睫上,虞泠擡眼,眼神從眼前人的肩膀處往前透了過去。
丫鬟小厮撐傘在前方指引着路,身後跟着撐着青色油紙傘的裴賀,他輕輕擡起頭,雨中略顯青色的眸子定住。
虞泠愣了片刻,才想起來眼前的人,忙退開一步,這一退正好走入了雨裡。
崔冉吓了一跳,跟着她把傘順勢往前一移,重新将她折起來。
這回兩把傘疊在了一起。
裴賀的灰色披風搭在肩膀上,他低着頭,勁瘦的五指上雨水極速往下淌。
崔冉沒反應過來,還保存着驚吓的表情扯了一個尴尬的笑容,按理說他肩膀有多痛,虞泠的額頭也該多痛,“你沒事吧?”
“沒事。”
感受到兩重目光的打量,虞泠捏了一把汗,彎腰就要逃出去。
“等等。”裴賀伸手抓住她垂下來濕漉漉的發帶,撐傘跟上去,虞泠背後一麻,雨好似有千金重,壓得她邁不動步子。他的目光逐漸移向虞泠懷中護着的書,問道:“你要去做什麼?”
“裴少卿,你認識這位小郎君啊?”崔冉走上前,雨打在傘上嘩嘩直響,他轉身對小厮說,“告訴梁小姐,我來取書,就不勞煩她派人送了。”
虞泠聽見他的話,才意識他就是崔冉,又想起兩人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隻是一面之緣,他應當認不出來自己。
于是她上前道:“您就是崔博士?正好梁小姐的書在我這,我省了力氣直接給你就好。”
崔冉低頭,打量她手中的書,确認是自己那本,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他抿抿唇,道謝。
虞泠松了一口氣,心裡卻有一件事實在放不下,她所修補的謝太師手劄在竹庵那一篇有大量的缺失。中書令與謝太師曾是官場上的好友,今日本想來請教幾分,不想他并不在府上,隻見到了梁小姐。
裴賀對崔冉道:“我上次曾與中書令說過要上門拜訪,他人不在禮不好不送,十二郎先替我送進去吧。”
他一擺手,身後的随從便捧着禮品跟了上去。
崔冉眼睛一亮,拱手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等崔冉等人匆匆離開,虞泠才算松了一口氣,頭頂傳來關切的詢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虞泠回答:“我在替梁小姐抄書,今日特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