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剪子剪開傷口周圍的衣服,綁住肩膀防止等會血噴出來。”虞泠道。
李谲無奈笑笑,嘗試了一下,敗下陣來:“我真的夠不着,你來幫我?”
虞泠看也不看:“我尋秦将軍來。”
“等等。”李谲知道實在勸不了她,隻好放棄,熟練地将傷口上的箭頭取出,而後處理起來。
“原來殿下果然是在诓我。”虞泠抱着胳膊。
“本王——”李谲遲了一瞬,道,“隻是想松快點。”
虞泠抿唇,心裡怎麼都過意不去,便出聲道:“你......的傷沒事吧。”
“沒什麼事......”話還沒說完,他痛嘶一聲,“就是有點痛。”
“痛好,痛能讓人記住。”虞泠的聲音淡去,逐漸,軍帳外隻餘下風聲。
李谲擔心她已經走了,便強撐着站起身來,他小心翼翼打開軍帳,卻見虞泠小小的身影早就跑到了别處。他迎着風咳嗽了一聲,失笑,到底自己還是沒能打動她嗎?
如果是另外的人,比如裴賀,她還會這樣拒絕嗎?
“怎麼了?”虞泠推開人群,看向中央躺着的病患。
一旁的士兵急道:“石鐵他發了高熱了!”
“什麼?”虞泠知道受傷并不是最難過的,而是傷口造成的發熱,她也顧不上什麼,上去就把石鐵的脈搏,不好,脈搏微弱且紊亂。
她深呼吸着,去看石鐵的傷口,才發現他整條胳膊都被砍了下來,腿也折了,故而才躺着一動不動。
軍營中醫藥條件不好,虞泠隻能盡力一試。
她顫抖着雙手去重新清理、包紮石鐵的傷口,防止血不停的淌,讓他失血過多,“找些東西來墊着,不要讓傷口再被污濁,還有,找一根銅針,燒紅了,将傷口裡的膿水引出來。”
“拿支筆來,按照我寫的方子制藥湯。”
虞泠擡手一抹額頭上的虛汗,才發現自己已經緊張得渾身顫抖。
“虞娘子,别忙活了。”石鐵眼睛睜開一條縫,聲音微弱。
虞泠愣了一下,而後恍若未聞,“紙筆,紙筆呢?”
“好了,虞娘子,我不成了,就别浪費那些藥了,給需要的兄弟吧。”石鐵道。
聞言周圍一片靜默,有人默默抽泣開始抹眼淚。虞泠緊緊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平複着心情,“石大哥,你放心我會救你的,你還有妻子,你不能放棄知道嗎?”
“是啊,石大哥,想想家中的妻兒也不能就這麼放棄了呀!”一個士兵抹抹淚道。他跟石鐵是同鄉,一起入了行伍,如今又并肩作戰。
石鐵虛弱笑笑:“你是大哥,我是小弟,從此以後可就沒人陪你喝酒了。”
聞言他哭得背過身去。
虞泠不願放棄,她不是沒有經曆過人力難為的時候,可那也隻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去抗争,去認命,可當這件事發生在旁人身上,眼睜睜看着人命折在命運之下。
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她别過臉去,不讓眼淚落于人前。
浸出的鮮血幾乎染紅了滿手,虞泠克制心裡的惡心,慢慢寫着方子。
“虞娘子。”石鐵抓住她的手臂,艱難的搖搖頭,那雙眼睛是虞泠從未見到過的眼神,她一時晃了神,手下的動作竟然也停了下來。
秦塞雲姗姗來遲,強掩心痛道:“怎麼會搞成這樣子?軍醫呢?這裡怎麼讓虞娘子來?”
“軍醫都忙着救治其他将士呢......”有人回答道。
“将軍——”
石鐵擡起腦袋,終是放棄,沉甸甸地垂下。
“好兄弟,我在呢。隻要有我秦塞雲在,就不會讓任何一人死在這裡。”秦塞雲上前攥住石鐵的手。
石鐵輕聲道:“我這個人沒什麼文化,除了這些兄弟,就剩一個家了。我死以後,勞煩将軍替我将家書寄回去。”
“虞娘子?”他喚道。
虞泠回過神來:“嗯,怎麼了?”
“我們都是粗人,可否讓你幫我寫這一份家書?”他小心翼翼道。
“可以。”虞泠垂眸目視着他,斬釘截鐵道。
石鐵微微彎起嘴角,因為痛楚,這份笑略帶着些扭曲苦澀,“老爹老娘,兒子不孝,不能為你送終了,以後好好的,今年遇到大雪天,就是兒子來報恩了。蘭娘啊,我走了,我不要你為我守寡,盡管再嫁,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下半生過得富足平安。我石鐵不是個好丈夫,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為我掉兩滴淚,咱們這世的夫妻緣分便盡了,隻可惜不能再陪着你,看你把一朵杜鵑花簪在發間,真好看......”
他渾濁的瞳孔不再顫動,話語停在那兒,記憶也停在那兒。
周圍響起恸哭聲。
虞泠顫抖着将耳朵貼近石鐵的胸膛,那個地方已經不再跳動。
一口氣堵在喉間,她往後一倒,跌坐在地上。
石鐵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他渾身沙土,被染的一片黃色。她想起南國王破那日,阿娘也是如此死在自己面前,不斷地往外湧着血,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血?
眼睜睜看着這一切,她無能為力。
為什麼老天總是要降下災難給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她看向露出青白的天空,被淚水四分五裂。
她不甘,可是甘心的人便合該如此嗎?
為什麼那些作惡的人尚能鐘鳴鼎食、潇灑肆意地活在世上,有的人就得死在人迹罕至蟲鳥不至的荒漠?
虞泠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從前她救自己,現如今她連旁人都救不了又該怎麼救自己呢?難道這一切隻是自己在編織一場美麗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