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管他真心假意,陳百舸隻好先應下來。
陳百舸這一天過得不可謂不精彩,見完羅康後還要帶隊去螢火巡邏,他表面上是一副支棱的精神模樣,實際上不斷地心裡在給自己做思想建設:“無事發生,無事發生……”
夜色星稀,望城一處高等公寓的門“咔嚓”被擰開。
方庭鶴回到公寓内,把外套扔在沙發上,徑直走向卧室,連拖鞋都沒來得及蹬下,長手長腳地往床上鋪展開,顯得非常疲累。
這張床非常大,40平方米的房間裡這張床占了三分之二,任憑他怎麼伸展,都不會碰到旁邊安靜躺着的人。
“冬生,今天跑掉了一個仿生人,實驗快要成功了,可是......”說着說着他哽咽起來,将小臂搭在閉着的眼睛上,不讓淚水流出來,不想讓沉睡的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夏冬生靜靜地躺在他身旁,身上穿着幹幹淨淨的藍色睡衣,肌膚像陶瓷一樣光潔無瑕,一頭微分碎發打理得很好。臉上沒有胡渣,完全不像已經昏迷了十年的人。
他的呼吸很微弱,方庭鶴每次都要貼近他才能感受到,他每天都要聽聽他的呼吸,确認這個仿佛一觸就會像煙塵一樣随時消失的存在。
方庭鶴歎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失控的情緒,他很少像今天這樣。他原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等待,習慣了對着他蒼白消瘦的軀體訴說思念,但希望落空後他還是會感受到深入骨髓的鈍痛。
他無數次向蒼天發願:請讓我的愛人醒過來,我願堵上我的一切。他一個不信神佛的人也免不了俗,期待神迹顯靈。
他用手撐起半邊身子,另一隻手輕輕捋着夏冬生額前的碎發。
夏冬生似乎沒有變老,一張橢圓的臉和清秀的五官極為相配,讓方庭鶴不斷回想起十幾年他蔥郁的清爽少年模樣,如此生動鮮活,令人眷戀。
方庭鶴振作精神,聲音有點低沉地說:“你說冬天很長,我說我喜歡冬天,你問為什麼,當時我沒有告訴你,那是因為在冬天才迎來了你啊。”
大災難發生後的第十年,夏冬生辭别了段成,去星和科技應聘,路上遇到了騎自行車上學的方庭鶴。
夏冬生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十幾年前送他向日葵的小男孩,下意識地追着車跑,邊使出平生最大的分貝令他注意到自己:“别走,你落東西了。”
方庭鶴聽到聲音,急忙刹車回頭,他圍着一條媽媽織的紅圍巾,身穿一件黑色長款防風衣,凍得鼻尖泛紅,短側分頭發吹得有點淩亂,但沒有使他骨骼分明的俊俏臉龐暗淡半分。
他學的是醫學,正要去學校上解剖課,因為從小成績優異而被門檻極高的望城大學提前錄取,他才十八歲本科的課程已經快學完了。
方庭鶴的車就停在前面,夏冬生卻覺得這幾十步路很遠,生怕耽誤一分一秒。方庭鶴打量眼前的俊秀青年,隻見他穿得十分單薄,背着一個卡其色大包,白色羽絨服裡面空空的,冷風都灌進去了。
夏冬生有點氣喘的停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地微笑着,他大大的杏仁形眼睛小鹿似的亮晶晶,睫毛上染上了白色的霜,十分可愛動人,方庭鶴好像心陷下去一塊似的。
方庭鶴迷惑的同時也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禮貌地問:“你說我掉了東西是嗎,能告訴我掉在哪了嗎?”
“其……其實是一束向日葵。”夏冬生含蓄地提醒他,緊張地期待對方的反應。
向日葵,再對上這張臉,熟悉感油然而生,記憶力超群的方庭鶴突然記起來,驚喜道:“橘子!冬生,你是夏冬生。”
夏冬生聞言重重地點頭。他們都認出了對方,緣分的奇妙之處莫過于此。
接着方庭鶴把車停好,熱絡地說:“你怎麼穿得這麼少,還背着這麼個大包,看起來就像離家出走的叛逆青年。”一邊取下自己的圍巾,仔細給夏冬生圍上。
又問:“重不重啊,你要去哪,我送你。”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夏冬生确實是離家出走了。自他發現一家名叫星和的科技公司開始,他就計劃離家出去闖蕩,這家打着母親名号的公司是否還在進行當年的黑暗交易?他要親自調查驗證。
夏冬生被他的動作溫暖到了,臉上泛起了一點紅暈,溫聲說:“謝謝,我去一家公司應聘,不麻煩你啦。”
“不行,不送你我就不知道下回要怎麼找你啦,你想占着我的圍巾不還嗎?”
方庭鶴的表情很生動俏皮,夏冬生笑起來:“你騎車是要去哪,不怕遲到?”
“本來要去上課,但是逃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方庭鶴在這方面早就是個慣犯了。
于是夏冬生不由分說地被方庭鶴一路送到了目的地。
這場相逢夏冬生不舍得錯過,方庭鶴也很珍重,以至于他曠了一整天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