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度自認自己并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事實上在這小怪突然鬧脾氣跑走之時,随度一開始當然也并沒有想追上來的打算。
随他要哭要鬧,總之不關随度的事。
隻是,随度在這混沌裡實在無事可做。
此處本就人煙荒蕪,那小怪發脾氣跑掉後更顯孤寂。
随度一個人在小院實在無聊,由此随度才考慮,想來,就算去找找那小怪也不礙事。
況且,那小怪看着天真又嬌氣,一句重話都聽不得。
思及此,随度摸了摸鼻子,那算重話嗎?恐怕連重話也算不上吧。
總之那小怪嬌氣得很,明明自己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說不定也承擔不住,便要偷偷哭鼻子。
總歸那小怪也為自己獻了血,勉強也算救命恩人,這樣不管不顧終究不算太好。
想通這些關節,随度坦然地提起腳步,也出門了。
小藏道行淺,随度沒費什麼力氣,便在一條小小的河邊尋到了他。
随度遠遠看着,并不上前。
隻見那小怪在河邊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一會兒低頭踢踢河邊的石子,一會兒擡頭茫然地看看河水。
不知過了多久,小青天這混沌夜幕降臨。
月光灑在粼粼的河面上,泛起點點波光。
天上星子密布。
小藏大抵是累了,已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了。
整個人呆呆的。
“今日不修行麼。”小藏耳邊響起一道嗓音。
他像是被這突兀出現的聲音小小驚到了,下意識地偏頭去看。
是随度。
随意地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随度長得很高,此刻需要小藏微擡着頭才能與之對視。
小藏看了片刻,然後突然撇回頭去不再看他。
沒好氣道:“你不也沒修嗎。”
随度聞言,輕輕哼笑一聲。
他不甚在意地坐下,長腿姿态随意地舒展。
他擡頭,遠遠望着夜空中的星光點點。
“如今修行于我,恰如竹籃打水,不過無用功。不做也罷。”随度淡淡道。
小藏有些訝異,也聽不太懂,忍不住偏頭去問:“什麼意思?”
“昨日我的周天即将結束之時,通體氣脈大亂,整場修行功虧一篑不提,幾有精脈俱裂之禍,若非你......”随度又自嘲地笑笑,“我怕是已然身湮魂滅了。”
聽到這話,小藏心旌一動,“你......身體是怎麼了?”
随度雙手撐地,面仰夜空,随意道:“你這救人之人都不知曉,我這承苦之身又如何知道呢。”
看着随度因之前兩度發病而無甚血色的臉頰,和泛白的唇色,小藏刹那間感覺心裡怪怪的。
不知怎麼,小藏突然就想起小時候和十二出門覓食,因兩人嘴饞想嘗嘗冰塹之巅的雪祈蓮,不遠萬裡跋山涉水地去尋的事情。
最後尋倒是尋到了,可惜那雪祈蓮長在冰雪懸崖邊,兩人去摘,不慎摔下懸崖,差點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小藏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周身骨裂欲碎,加之被冰雪淹沒,周遭噬骨吸血寒意的滔天痛楚。
如果身體很痛,心情不好也是可以被諒解的吧?
小藏心想,或許自己不該跟一個病人一般見識。
“喂,”他忍不住開口關心道:“你現在很痛嗎?”
随度偏頭,眼睛深深看向小藏的,似笑非笑,“怎麼,很痛的話,你又要放血救我嗎。”
聽着随度的口氣,“你......”小藏說得有些遲疑,“你不想讓我放血救你?”
随度沉默。
好一陣,他問:“你受過傷麼?”
小藏點點頭,“嗯。”
“痛嗎?”
小藏又點點頭,“當然痛啊。”
“我非草木,自然也是知道痛的。”随度道。
“那你......”小藏開口喃喃,想要我的血嗎?
小藏的話還未說完,江州便先一步反問道:“我是想要。我若要,你便給麼?”
小藏沒什麼猶豫,一揮手,大方道:“你都那麼難受了,我放點血幫幫你也沒什麼。”
“你會這樣說,隻是因為如今所需之量微不足道。”随度看看他,繼續道:“若是有人需要你放出身體一半的血,才能救得了,你待如何?”
“這......”
“再若需吸幹你的骨血才能救人,你又待如何?”
“我、我......”小藏開始結結巴巴。
正好一陣夜風拂過,吹得小藏鬓角的細發飛舞,掠過眼睛,引得小藏眼睛控制不住地眨了幾下。
“當然還是覺得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些,”那些細發看着過于礙眼,随度實在不堪忍受,便伸手替面前笨嘴拙舌的小少年撥了撥發絲,微涼的指尖無意間輕輕蹭過小藏眼睛旁邊的皮膚,“是吧。”
不等小藏回答,随度繼續道:“你不願意救了,可恐怕到時,事情已由不得你做主了。”
小藏雖不谙世事,也并未怎麼與外人打過交道,但并不笨。此前随度言語間隐隐的提示,已讓小藏心底暗暗打鼓,如今話說得如此明白,再沒有不懂的了。
沉默好一會兒,小藏才重新開口,小心翼翼的,又帶着一絲不知世間險惡的天真,“随度,你、那個,如果真到那個時候......别人會逼我,你不會的,對吧?”
随度對小藏笑笑。
他生得本就英俊,笑起來更是好看,小藏呆呆看着。
“傻孩子,我當然會。”随度淡聲輕吐幾個字。
......
直到回到小院,小藏整個人也還是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随度走回來的。
折騰這麼一着,不知過去多少時辰,小青天裡夜晚本就很短,左右不過三個時辰。隐隐的,天色已經泛白。
小藏雖是跟着随度回的小院,但已然非常警戒地與之拉開距離,隻遠遠地綴着,并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