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傾記得很清楚,那是自己第一次生出那樣的念頭。
好在彼時,自己尚是清醒的,便将一切狂躁、一切不清醒不理智壓抑下去。
然後冷眼看着越措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默默關注着自己的小徒弟。
看他在她身上比其他任何人都停留得更長久的目光,看不苟言笑的他對着她時,眼裡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一點笑意,看他對她大大方方的欽佩與贊賞的眼神。
每當這種時刻,随傾腦中極端的念頭便會增長一分。
他時常覺得自己真是下賤,一邊心痛,一邊卻仍要強忍着胸口洶湧的情緒去偷窺。
不過,幸好。
讓随傾覺得有些不可理解,但又感受到不齒幸福的是,越措止步于此了。
越措隻在背後默默關注着随甯,幾乎沒有再進一步。
仿佛一個極度卑微的不求回報的傾慕者。
因此,随甯幾乎是對這一切暗潮洶湧一無所知的。
一晃兩年過去。
随傾遠遠看着随甯尚且有些天真意氣的笑臉。
再看看隐于暗處的默默凝視着随甯的越措。
幾乎是有些懊惱地不可理解。
頭似乎有些疼了,怕是又要生咒了。
随傾勉強壓抑,不予理睬。
還是想不通。
雖然越措默默的,不作為,對自己而言是挺好的。
但到底是為什麼,越措要這樣。
越措絕不自卑,絕不是個卑微的人。
随傾靜靜想着,沒想太久,便想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到越措從暗處走出,獨自一人,一步步朝湖畔的随甯走去。
随甯同樣是獨身一人,正蹲在湖邊撿石頭。
而那片湖,真是美極了。
水波粼粼,藍得仿佛天地間一塊巨大的寶石。
随甯聽到動靜,回頭一看,是越措,她笑起來,“王。”
越措“嗯”了一聲,目光頗随意地停留在了随甯的手中。
随甯順着看下去,笑意也大了些。
她舉起手中的東西,“王,你看!”
是一塊湖綠色的石頭,長得極圓。
而捏着石頭的手,是濕漉漉的。
應該是随甯适才撿起這塊石頭後,去湖邊淘洗而沾的水。
其實在随傾的視角來看,平心而論,這湖綠色石頭完全算不得多麼難得。
若真有心去尋,名川大山,比這好看的石頭數不勝數。
隻是此地地處邊塞,湖泊附近石塊多是遭受千百年風蝕沙侵的岩石,其間這樣一塊小小的、秀氣的、湖綠色的石頭,确實就顯得格外秀氣美麗了。
随甯手心托着那塊小圓石。
她的手細長舒展,顯得那小圓石更是袖珍可愛。
她頗有點興奮地問:“好不好看。”
越措走近了一步,不過也沒有離随甯特别近。
低頭,似乎是仔細看了看那小石頭。
然後才擡起頭,看着随甯的眼睛,說:“好看。”
随甯忽然就覺得心裡有點奇怪,可是她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隻覺得渾身都有一些輕微的不自在了。
不自在應該是面前這個人帶來的,這個師傅要求自己必須好好保護的人。
有點想拔腿就跑掉,但這實在沒道理,而且——
而且也不是完全想跑掉。
随甯感覺自己被分割成兩半,一半想走,可另一半卻想留下。
真是矛盾。
随甯不知如何是好,隻好折中偏了下腦袋,移開與越措對視的目光,略微有些慌不擇言地亂扯:“你喜歡嗎?”
随甯感覺到越措的視線應該還停留在自己的臉上。
他低聲說:“喜歡。”
随甯心下更奇怪了,這下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沒太細想,便頗有些草率地、慌慌忙忙地将手裡的小圓石往越措懷裡一塞。
她也不顧越措接沒接好,便迅速地将手收了回來,飛速地含糊地說:
“你喜歡就送給你了。”
越措似乎也有點驚訝,看着懷裡的小石頓了兩秒,才說好。
他将石頭輕捏在手心,沒對随甯說謝謝。
他說:“我很喜歡。”
随甯不知是怎麼了。不懂到底是自己出了什麼問題,還是越措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今日他突然跑來這裡跟自己說這些瑣碎的沒什麼意思的話,怎麼他随便說一句話,自己的心就跳得似乎比平常更重一些。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問:
“王,你來這找我?”
“嗯。”
“找我做什麼?”随甯擡起頭去看越措,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越措卻突然不開口了,面上表情雖無什麼異樣和變化,但随甯覺得自己等待的時間好像比平常久很多。
随甯頗有些疑惑地歪了下頭。
又過了一小會兒,越措才開口,他叫她的名字:
“随甯。”
随甯看他語氣似乎頗為随意,雖然有些認真,但不算特别嚴肅,便也輕松地回他一個鼻音表示自己在聽。
越措又頓了頓,說:
“明日是你的生辰?”
雖然是問句的語氣,但語言間卻沒什麼疑惑,仿佛頗笃定的樣子。
随甯有些茫然道:“是啊。”
又有點奇怪,“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越措仿若沒聽到随甯的問題,并沒回答,隻自顧自地問下去:
“明日便滿十七了嗎。”
随甯點點頭。
然後等着越措繼續說下去。
越措卻沒有繼續說什麼。
隻靜靜地看了随甯的臉龐一會兒。
還是随甯拿不準越措在想什麼,出聲問道:
“怎麼了嗎?”
“随甯,明日,”越措終于開口,他說得有些慢,“還是這個時刻,你能再來這片湖畔嗎?”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在此處等你。”
随甯眨眨眼睛,眨過兩道,終于醒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