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随甯以魔界為己任。雖有血契這個副産品，但據随度對她的了解，即使如此她仍是更加享受作為魔主的權力巅峰滋味，若非死，是絕不願意放權的。

随甯身上雖有頹态，但再苟延饞喘個百來年絕不是問題，何以今日一來便是這一副生離死别的作态？

随甯看出随度的疑慮，淡淡道：“如若苟活着，我再撐個百來年是不成問題，但是......”

随甯朝随度笑笑，“但是我不想再耗下去了。這不知何時自己會失去神志的日子，我是一日都不想再過下去了。”

随甯此刻已然知道自己曾經罔顧兒子意願，做出了錯誤的抉擇，也知道自己曾經許多東西都想錯了。

隻是随甯要強了一輩子，此時就算知道自己曾經做錯，可面對兒子，還是說不出認錯的話語，她看着随度，隻道：

“度兒，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将你也帶入與我一般的命運循環。”

随甯看着随度仍是沉默不語，良久，她又道：“度兒，獻者已定，今日隻有将這魔主之位傳于你。你若實在不願......”

随甯歎一口氣，“你若實在不願，日後找尋時機廢除這血契吧，隻求你為魔界選好接任人......”

随度終于擡眸直視随甯，雙眼定定，神色卻仍是内斂，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副模樣，與一百八十年前，面對随甯怒不可遏大呼小叫的樣子截然不同。

随甯心歎孩子真是長大了，連自己這個做娘親的都想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算了，想不出也罷，總之一切就要結束。

她輕輕地、慢慢地、好似傾注了無限柔情地對随度道：

“度兒，我不想活啦。我的靈識已毀了大半，但還殘存了一些，我把我殘留的靈識交與你吧......”

說着，未等随度反應，随甯已屏蔽了周遭一切雜念，從她的周身緩緩凝出一團暖黃色晶瑩的靈識。

靈識有靈，聽從原主的囑托，一點一點滑進了随度的胸腔。

随度這才意識到這片刻間發生了什麼，終于臉色大變，猛地俯沖到那倚着低矮石窩的随甯身旁。

他終于發現随甯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識。

是啊，靈識都被取出來了，怎麼還有活路。

随甯的身體從四肢開始一點點消散。

可她的聲音卻不知為何又在山谷中響起，大約是她提前儲存的：

“度兒，待你廢除血契後，便用我那靈識殘片，消解掉你身上因血契而混雜紊亂的魔息吧，雖比不得傳說中的神獸的心頭血可重塑精魂，但若你生咒不久，大約也能清除隐患。”

可惜随甯已然逝去，不然她可以看到随度顫抖着身子，将随甯緊緊摟在懷裡，手去抓随甯一點點逝去的軀體，卻全然是徒勞，什麼都沒抓到。

也可以聽到随度時隔一百八十年，終于重新哽咽地喚了一聲：“娘親。”

也可以知道，随度好好收着随甯殘破的靈識，卻無論血契生咒多麼難熬，從未動過利用随甯靈識消解苦楚的念頭。

若是随甯還活着，她就會知道，随度雖怨她恨她，可仍舍不得用掉随甯最後殘存的靈識。

因為随甯雖确确實實逝去了，但——

但随度不願意連娘親的最後一點遺物都耗盡。

不願連娘親留給他的最後一點念想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