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乾曦的傳音似乎也被鎖在霧中，無法穿透這層會讓人中毒，讓人迷失的濃霧，也無法到達沈歡群的心中。

這是故意的。沈歡群是故意用這層霧把她們鎖起來的，為的就是不讓沈乾曦說這個事，也為了讓沈乾曦知難而退。

畢竟沈乾曦先天有虧，看不見也不能說話，隻是用一層毒物封鎖着，就能讓沈乾曦倍感困難。畢竟她也隻能做到煉藥和生活自理了。

但是，蘇青禾陪同一起來不就是為了幫助沈乾曦突破這些阻礙，将想法傳遞出去嗎？

蘇青禾摘出符咒，貼上手臂，一層護體，二層輔助，三層輸出。随後一張符拍在地上，大風四起，殿中狂風大作，濃霧被瞬間破開。

沈歡群陰着臉站在鼎爐前，手裡還抓着兩顆還未布置好的靈石。

蘇青禾想要召劍，禦劍奔去，卻是發現整個殿中早已布下禁空結界。無奈隻能依靠她不擅長的體術，上去交手。

沈歡群退後兩步，抛下石子，腳下法陣瞬間成型亮起黃光。蘇青禾震懾下退後兩步，腳下立刻被伸長的鎖鍊纏繞手腳。

但蘇青禾好歹也是元嬰境界，纏繞符紙的手猛地一揮，便破開法陣束縛。一拳砸下，法陣應聲破碎。

“沈谷主，得罪了。”蘇青禾無奈一笑，兩步出現在沈歡群面前，将她擒住。

兩人未盡全力，也未動殺心，較量下便知道差距所在，繼續耗下去并不是明智選擇。

蘇青禾符修以輔為主，若想輸出，靈力消耗必定很大，更别說要這樣維持三層符紙的靈力消耗；沈歡群境界不達元嬰，靈力質量和總量，肉身強度肯定拼不過蘇青禾，布下法陣也需要時間和靈力。

繼續交手，隻能是無謂的消耗。

“沈姨……”沈乾曦來到沈歡群面前，沈歡群卻歎着氣，别過臉不願與沈乾曦對視。

沈乾曦走來，握住沈歡群的手，緊貼胸口。

“……娘，母親。是您讓我心髒跳動，是您讓我活下來，讓我有了修煉的機會。我很感激您，但同樣，我也恨您。”

沈歡群聞言一愣，看向沈乾曦，規整戴冠的發絲垂落，耷拉在臉上，同她瞪大的眼睛一樣，不可置信地顫動。

“我恨您，為了我将自己束縛在金丹境界。您本也是一代天驕，您本也有機會走出九州，去那上界闖蕩，去一探究竟……”

沈乾曦的傳音激動起來，在蘇青禾腦子裡也同時響起。

“您不該成為我的母親。”

這話有點過分了吧……蘇青禾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來，就看着沈乾曦落下眼淚，同沈歡群對視。

“但是，謝謝您選擇，成為我的母親。”

沈歡群不敢置信地顫抖眼睫，許久未曾出現的眼淚從她眼眶滑落，将她帶回遙遠的過去。

其實沈歡群也是孤兒。她性格孤僻，說話不會拐彎，求學來藥王谷時，和藥王谷所有人關系都不好，包括教導她的師長，包括師弟金陽子。她平等得罪了每一個人，然後羨慕着他們和睦的關系，羨慕他們如同家人的關系。

後來，金陽子闖下大禍，作為師姐的沈歡群那個時候無名無姓，被金陽子推出來頂鍋，沈歡群在那個時候定下名字，然後抄起杵臼，把金陽子打得頭破血流。從此金陽子再不敢冒犯沈歡群，恭恭敬敬當她的跑腿師弟。

那之後，沈歡群一路高升，成為首席門生，再成為内定下一任谷主。但沈歡群仍然感到孤獨。她羨慕金陽子，在為封家賣命後成為封家座上賓，與那封家人成為近似家人的存在，甚至願意在封家滅門時就算被打斷雙腿，也要去幫助封家。

但是任憑金陽子怎麼求，沈歡群都沒有同意。她奉命軟禁金陽子，就算金陽子把腦袋磕破，要把一身保命家當拱手相讓，沈歡群也沒肯首。

封家被盯上了，那是有人買兇滅門。雇了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邪修，把封家屠了個幹淨。

那之後，金陽子恨上了她。

無所謂。

沈歡群也從未待見過金陽子。她從始至終念及的，隻有那點微薄的同門同師的師姐弟情，以及那一些羨慕。

直到，沈歡群撿到了沈乾曦。一個可憐的，先天有虧的被抛棄的嬰兒，就連啼哭都做不到，命在旦夕的嬰兒。

沈歡群選擇了這樣的嬰兒作為家人，選擇了沈乾曦成為家人，是她自己主動挑選的。

沈歡群選了沈乾曦作為自己的女兒，作為家人。

于是藥王谷常能看到，那位不苟言笑的沈歡群抱着小女孩笑靥如花。她們放風筝，蕩秋千，爬樹，捉魚，捕鳥……用最原始的快樂，綻放最燦爛的笑容。

沈歡群有了家人，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何金陽子不惜斷腿也要救封家人。于是她将教導沈乾曦醫術的事交給了金陽子，作為和解。金陽子沒有說話，隻是沉默應下。畢竟不讓他去，也是保護他。沈歡群沒有錯，藥王谷也沒有錯，錯的是當時弱小的自己，以及屠殺封家人的邪修。

“所以，娘，能請您聽一聽女兒的話嗎。”

沈乾曦的傳音，将沈歡群從過去帶回。她低頭看向沈乾曦，卻是咬唇搖頭。

“娘，給予女兒生命，給予女兒未來，給予女兒聽力，給予女兒踏上仙途的權利，給予女兒野蠻生長的自由，給予女兒學習的環境，已經足夠了。女兒從您那裡剝奪了太多。您光明坦蕩的未來，您的聽力……所以請，已經在您庇護下茁壯的女兒，将從您那裡剝奪的一切，歸還與您。”

“這不是修士的斷俗，母親。這也不是剝奪你我的紐帶，母親。您仍然是我的母親，我也永遠都會是您的女兒。但是，女兒希望母親能更自由，能有更多的選擇，而不是為女兒犧牲，女兒從您這裡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乾曦啊……我的女兒……”

“母親，就讓我解除同命咒吧。您當像天上的鲲鵬啊，扶搖直上九萬裡……”

沈歡群搖頭，呵斥沈乾曦地擅作主張。哪怕她已為此動容，可她仍然不願意讓沈乾曦好不容易擁有的就這樣消失，比起她自己，她更想看到沈乾曦，想看到沈乾曦在天上自由飛翔的樣子。

蘇青禾站在一旁看紅了眼。她沒有家人，她同樣是孤兒，沒有什麼母親或父親的存在，她從來沒有遇見過。她有的隻有自己選擇的家人。像沈歡群那樣，像沈乾曦那樣，蘇青禾選擇了仇今歲，選擇了魏槐成為家人。

她能明白沈歡群不願解除同命咒的執拗，也能明白沈乾曦千方百計勸沈歡群的苦心。她們都是在為對方考慮，在愛，在愛對方而已。

其中的複雜與糾葛，不是自己能摻和的。

但是，蘇青禾緊了緊擒住沈歡群的手。她是旁觀者，也是沈乾曦的協助者，更是淩安懷的同伴。她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幫助淩安懷解除同命咒。

無論這兩人争執的最後會發生什麼，蘇青禾一定是會站在沈乾曦那邊，不惜一切代價帶走沈乾曦。哪怕綁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