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這裡沒有人認識我吧。”
“沒有人認識是那麼好的事情嗎?”黎無回的聲音從側旁飄過來,從那些廉價而粗糙的街景中掠過,很輕很輕,
“我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個假巴黎。”
“我也沒想過。”
邱一燃當然也知道,初遇那天,黎無回和她說的基本都是假話。
黎無回既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也不相信安納西愛情橋的故事。
不管是帶她說我要征服巴黎,還是帶她去酒吧聽《媽媽咪呀》……那天的相遇,可能都隻是個為她量身定做的劇本。
但她沒想到——
如今她們兩個,竟然又真的在當初對方随口一說的地方重逢。
“那你又是怎麼來的?”邱一燃問,她想不通黎無回究竟到底是怎麼憑空出現。
“不知道。”對此,黎無回給出的答案與她類似,“路過吧。”
邱一燃點點頭。
她相信黎無回說的是真話。既然她有可能是因為路過來到這裡,那黎無回也有可能。
也許世上就是有那麼巧的事情。
邱一燃這樣想着。
遇到下個紅燈時她注意到黎無回又許久沒有動靜,轉頭去查看黎無回的情況——
對方從上車起就維持同個姿勢。
像是在補眠。但臉色看起來确實是恢複了些,也沒再像剛剛那樣冒出大量冷汗。
邱一燃松了口氣。
但她又瞥見黎無回手背上的兩條白色膠帶,邊角都起開。
而女人手背的毛細血管從薄得像紙的皮膚中透出,看得出來是明顯被冷到。
邱一燃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
而黎無回像是發現了她的視線,忽然睜開了眼。
恰好紅燈停了。
邱一燃迅速避開視線,停了兩秒,卻又伸手去将車内空調溫度調高。
餘光中,她看見黎無回直接将那兩條膠帶從手背上撕開了。
撕的時候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仿佛手背上被紮針弄出的青紫不是自己的皮膚。
于是邱一燃忍不住問出口,“你很忙嗎?”
忙到連多吊一瓶水的時間、多睡半個鐘頭的時間都沒有?
黎無回似乎有些疲累。
但聽到她的話反而像是被提醒,拿出手機查看情況,
“我明天有個登山服廣告要拍,在瑞士,今天晚上必須趕上飛機。”
“在雪山?”
“嗯,”黎無回貌似體溫很低,手指都凍得發白,手背的青色血管也很明顯。
但她還是一邊敲着手機,一邊說,“所有人都在等我,我不可能不去。”
這麼冷去雪山?
手上還帶着止痛劑的針孔、剛剛還痛經痛到暈厥過去……現在去雪山?
穿這麼少去雪山?
邱一燃幾乎就将這些話脫口而出。
而那時正好遇上一聲劇烈的鳴笛,将她從中驚醒——
于是她不得不接受她們不再并肩的事實,自己也無法再輕而易舉說這些越矩的話。
“後座是醫生給你開的藥。”
邱一燃指節用力扣緊方向盤,“等下别忘了拿。”
黎無回因為手機裡的信息蹙眉,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邱一燃的話。
過了很久,才說了聲“好”。
後續的路程,邱一燃沒再說話。
到站後,也沒有要再下車送人的意思,隻是沒什麼表情地盯着車的正前方。
黎無回目光在她側臉上停留片刻,又在她蜷縮在車座前的腿上停留一會。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從前——
她們每次分開,邱一燃都會在車窗旁搭着手,目光含笑地注視着她遠去,偶爾還會解開安全帶下車,給她一個很溫暖的擁抱。
她記得在冬季這個人身上總是很溫暖,有種篝火般的氣息。
再看下去就趕不上高鐵。黎無回不得不收回目光。
推開車門下了車,路邊人影憧憧,寒風刮過來。
黎無回拉下冷帽。
她去後座取醫生開的那一大袋藥,打開車門那一瞬間卻愣了神——
因為她以為的那一大袋子藥裡,還有兩包艾草貼和暖寶寶。
“可能沒什麼用,該吃止痛藥還是得吃。”
雪風下落,落在黎無回的耳朵上。而邱一燃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
“但天氣涼,你……你的手也那麼涼,總歸是不能就這麼讓它一直涼着。”
車廂内光影灰暗,風不要命地往裡吹着。黎無回低着臉,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邱一燃走後,她總是任性對待自己被邱一燃養好的身體。
也許那時是有想過這是對邱一燃的報複,可後來過去那麼久,她也就習慣了。
習慣。
她總以為習慣就是這個意思,習慣不好,習慣疼痛,習慣沒有邱一燃。
而現在邱一燃一出現。
卻又不費吹灰之力打破她的這種習慣,讓她在這一刻恍然大悟——
原來習慣曾經也是這麼好的東西。
“知道了。”
雪從背後被吹落到睫毛,潤濕了眼眶。大衣口袋裡的手機叫嚣不停,催促她趕快離開這裡。黎無回拎起了那一大袋,關上車門。
“黎無回。”
她轉身,卻又聽見身後有車門響,是邱一燃匆忙奔下了車,在大雪紛飛中往她這邊奔了幾步,又勉強停下,在她身後喊住了她。
雪夜中,語氣像怅然,卻又像心存僥幸,
“你……應該過得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