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下黎無回的生理期日期,對三年前的邱一燃來說是日常習慣。
因為黎無回總是痛經。
于是她比黎無回更害怕這個日期的來臨,早早便會算着日子——
夏天會提前将冰箱裡所有的冰塊都清空,不讓黎無回偷偷在喝酒時加冰塊,然後将黎無回的酒壺偷走灌滿熱水……
冬天會将黎無回從被子裡拽出來,在人半夢半醒間喂人喝熱氣騰騰的紅棗姜水,至少提前一周喝,這個月就會沒那麼痛……
當然她認為這并不值得被當作美談。
因為她相信這種事并不少見,普通到對所有相愛過的人而言都一樣。
隻是她想不到——
如今這個習慣竟然瞞過她的大腦再次複蘇。
“你沒事吧?”
沉默過後,邱一燃接受了這個事實,并且将其認知為不好的、需要被抛棄的習慣。
比起她猶猶豫豫的問題,黎無回的回答卻足夠直接,
“如果我說我沒事,你是不是馬上就要走?”
邱一燃發怔,“什麼?”
黎無回沒說話了。
或者是說她說不出更多話了。
她沒想到邱一燃竟然這麼輕易就喊她黎春風,更想不到在這之後,她更多的不是如願之後的心滿意足,而是茫然的虛無。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讓邱一燃怎麼對待她,才能讓她稍微好過一些。
“黎——”許久都沒等到她應答,邱一燃再次出聲,那句不合時宜的稱呼卻壓在了喉嚨中,“要不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胃中翻湧稍微停歇下來。
“不用。”黎無回撐着牆,空白地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還沒有到需要去醫院的地步。”
“你……”邱一燃上前一步,那一瞬間她很想問——那你要到什麼地步才需要去醫院。
但很快她意識到這個句式很強勢,不适合她和她如今的關系,于是她不得不再次頓住。
黎無回這個角度隻看得見邱一燃的影子,覆在牆邊,很細很長,也很瘦。
人怎麼可以連影子都變瘦變沉那麼多?像燒幹的木,沒有一絲生機。
“我沒事。”
黎無回這麼說。
她攥緊手中綠格紋手帕。明明沒有用到,卻也沒有要還給邱一燃的意思。
然後——
她徑直地走向邱一燃的車,坐上副駕駛,透過潮潤車窗,隐隐約約地注視着她。
邱一燃對此毫無辦法。
她靜默地走過去,上車系上安全帶之後,沒忍住又問了一句,
“你确定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别送我去醫院。”黎無回否決了她的提議。
邱一燃再次試圖說服她,“但是你這樣——”
“可今天是平安夜。”黎無回打斷了她,“我不想在醫院度過。”
靜靜地望向她,聲音在車外遊離燈光中變得迷離而虛幻,
“現在你連這個要求都不可以幫我實現嗎?”
那至少也不應該在這裡度過,你應該在巴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邱一燃本該這麼說。
但那一刻她看到黎無回的眼睛。
她很難說得清那其中有什麼,或許是與日俱增的怨恨,或許是三年來無數次病後被她錯失掉的孤立無援。
但無論是什麼,她也很難再說得出這句話。于是她垂了垂眼,輕聲說,
“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黎無回搖了搖頭,“一般到了這天你會做些什麼?”
“我?”
邱一燃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我不做什麼,大部分時間都在街上轉悠,接客,送客,和平常沒什麼不一樣。”
“不過節嗎?”
“一般不過。”邱一燃說,“沒什麼好過的。更何況在這裡,平安夜也不是什麼人人都會過的節日。”
離開巴黎後有一段時日她記憶力變得極差,每天睜開眼甚至不記得到底在過哪一天,又怎麼會有心思去過節日?
“那就這麼做吧。”黎無回突然說。
“什麼?”邱一燃的思緒被打斷。
黎無回已經沒有在看她了,而是看向窗外的街景,連視線都很安靜。
停頓良久,才緩緩地說,“走你平常會走的路,做你平常會做的事。”
因為我想知道。
-
不知道黎無回到底想要去哪裡,邱一燃開着車在街道上遊蕩。
車上黎無回的狀态似乎要比剛剛好上不少,沒有再幹嘔,也沒有臉色發白。
這讓邱一燃稍微安下心來。
然後她又想起一件事,“上次的醫藥費沒那麼貴,你給的打賞金額太多了。”
“是嗎?”黎無回說,“我不知道到底多少錢。”
“我等會找現金返給你吧。”
“不用。”
現金,邱一燃擺明是想劃分界限。
可邱一燃想做什麼。
黎無回偏偏就不想讓她做成什麼,“就當作預存的車費吧。”
“預存車費?”
邱一燃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難道黎無回還要坐她的車很多次?
雖說黎無回四個月前就出現。但那時她太慌亂,太不知所措——
她以為隻要發洩完對她的憎恨和責怪,黎無回遲早會從這裡離開的。
畢竟那時她單方面離開,對黎無回而言太難堪。
她沒想過三年過去,黎無回還會有發展成為她固定乘客的打算。
就在她遲疑之際,黎無回突然出聲了,
“我想去那裡看看。”
邱一燃抽出思緒。
才發現黎無回視線所停及的地方,正是茫市最高的那一棟樓。
而那裡恰好又在輪流播放幾家廣告。其中就有黎無回的最新代言——某個汽車品牌。
邱一燃将車開到這棟樓下。
正好便碰上黎無回的廣告影片播映結束,又要等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