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過後,這個荒誕的想法在邱一燃腦子裡成了型。
關于黎無回在電話裡提出的幾個問題,她明白自己連一個都沒辦法回答。
黎無回說可以給她時間考慮。但自己卻再沒出現過,也沒再聯絡過她。
她就像生活在童話故事裡的人,時間一到就頭也不回地跳上南瓜馬車,然後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
讓邱一燃幾近以為——
那個荒誕的想法,那個瘋狂的人,都隻是一場夢。
直到二零二四年都快要結束。
衛子柯約她吃涮羊肉,鍋底清湯不辣,邱一燃看到火鍋店的電視上在播一個在國外登記的同性離婚的新聞。
很久,她看着新聞播報不說話。
衛子柯熱氣騰騰地夾了幾筷剛煮熟的羊肉,問她為什麼不說話。
她低下眼,看自己碗中冷掉快凝固的麻醬,問,
“反正在國内是無效的,為什麼最後離婚還要鬧得人盡皆知?”
“為了争口氣吧。”衛子柯吹了吹羊肉,然後一筷子下去,嚼巴嚼巴,才說,“而且不離也不成事吧,萬一……”
“萬一什麼?”邱一燃望過去。
“你看啊,”衛子柯用筷子指着電視裡兩位被打碼的當事人,
“當時會跑去國外登記肯定也是因為愛吧,現在離婚了也是因為不愛,因為雞零狗碎,因為雞飛狗跳……”
“那不能說愛情發生的時候,就需要登記就需要神的見證,愛情結束的時候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連個儀式都不舍得走吧,這能對得起之前的愛意嗎?而且現在不離的話……”
作為第三視角,衛子柯幾乎是一針見血,“那以後,她們要還想在國外跟别人結婚怎麼辦?”
“難道她們兩個都鬧到離婚這個地步了,也都還沒想過以後還要結婚這個可能?”
“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嗎?”
說完這句。
衛子柯又低頭夾了一筷冒着熱氣的羊肉,嘶哈嘶哈地吃進去,才發現邱一燃已經很久都沒有說話。
于是她擡頭——
才突然看見邱一燃雙目通紅,一動不動地盯着翻騰的火鍋,仿佛瞬間被徹底擊垮。
“你怎麼了?”衛子柯有些慌張地扯了張衛生紙過去,“突然這是……”
邱一燃慢半拍地過來接她的紙。
卻伸了幾次手都沒拿到。
最後還是衛子柯塞到她手裡,她才很笨拙地拿到這張紙。
但是接到之後。
她也不去擦自己流下來的眼淚,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落淚。
而是擦了擦嘴。
揉在手裡,很勉強地沖她笑了笑,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
“可能是,太辣了。”
-
和衛子柯分開以後。
邱一燃打算直接将車開回家——盡管這是跨年夜,生意比前幾天都要好。
但她沒辦法繼續開車。
因為時至今日她終于被衛子柯點醒——如果以後黎無回要跟别人結婚呢?
邱一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想過這個可能,或許是出于回避,又或許是出于一種空洞而渾然不覺的自信……
如今被衛子柯直截了當地指出來,那一瞬間她才覺得空氣中的氧氣都瞬間被偷走。呼吸是被搶來的,于是每吸一口氣她都覺得身上有哪裡在痛。
可她的确沒辦法這麼恬不知恥,繼續占用黎無回在國外的合法配偶身份。
這座城市明明那麼小,可回去的路卻格外漫長,她打開了某個播客,這是之前某位乘客在車上聽的内容,連過一次她的藍牙。
密密麻麻的談話聲飄在車内,使邱一燃能勉強好過一點。
說實話她其實沒有将播客的内容聽進去,很多人講的話,都像一片片落葉那般飄在她耳朵邊,隻是落下去,但她并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直到有個熟悉的名字從中出現,而後播客主持人介紹了一長串内容,在很多模模糊糊的字眼中,有道熟悉的聲音出現——
她對所有人說,
“大家好,我是黎無回。”
專屬于這個人的,語速很快,但帶着笑意的語氣。
今夜的黎無回貌似很開心,因為她對聽到這個播客的所有人都說,
“很高興見到你。因為是今年的最後一天,而你對二零二四年最後一秒鐘的記憶,也都與我有關。所以我很高興。”
邱一燃卻因此幾乎闖了紅燈。
紅燈霓虹在車窗前閃爍,她失魂落魄地将車停住,将音響音量調大了些。
主持人聽到黎無回這麼說,很爽朗地笑了起來,
“我也很高興,能和無回一起度過二零二四年的最後一秒鐘。雖然我們這是錄播哈哈哈哈……”
邱一燃抿了抿唇。
黎無回似乎卡了一下。
過了幾秒鐘才恢複正常,
“沒關系,反正聽的人會在二零二四年的最後一秒鐘聽到,不是嗎?”
“對,所以不妨礙我們一起從二零二四跨到二零二五哦~”
主持人接話,然後正式進入今天的主題,“既然是年末,那我們就來聊聊冬天的故事吧。你有什麼關于冬天的故事可以和我們分享嗎?或者是關于……”
尖銳的鳴笛聲突然響起——
邱一燃回過神來。
才發現前方紅燈早已結束,而停在她車後的車又連按了幾聲喇叭。
她如夢初醒。
匆忙間重新發動車,在今夜尤其閃亮的霓虹燈中往前開,然後聽到播客中的黎無回說,“我不喜歡冬天,因為冷。但我很喜歡雪。”
“不喜歡冬天卻喜歡雪?我感覺和很多人一樣呢哈哈哈……”主持人問,
“那你有沒有印象很深刻的一場雪?”
“有。”
“那可不可以和我們分享這個故事呢?”
“可以。”這句話後,黎無回突然輕飄飄地笑了聲,沒有停頓,十分直接地說,
“是二零一九年,巴黎的冬天下了雪,我在那場雪裡結了婚。”
話落的那一秒——
前方遠光燈直沖沖地射過來,邱一燃猛地踩緊刹車。
車輪在幹燥地面發出巨大的摩擦聲。
停車後她仍舊心悸地抓緊方向盤,十分詫異地盯着黑黝黝的音響——
“雖然那場婚姻到後來被說是無效的,但那天那場雪,的确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場雪。”播客裡,黎無回語氣輕松地繼續往下說着。
而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說的内容,在外人看來究竟有多驚世駭俗。或者她知道,但她也覺得無所謂,
“因為當時,有個人很鄭重其事地對我說,無論生老病死,無論貧窮富貴,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鐘,都會永遠愛我。”
而主持人貌似也在為黎無回的極度坦誠而感到震驚,甚至在錄播的節目中還停了兩三秒鐘,才把話接下去,
“這麼……這麼簡單嗎?”
之後主持人的語速恢複了正常,像經過剪輯,
“我的意思是,既然能銘記于心、甚至五年過後還能一字不差地記得的,會很不一樣?”
“沒有多不一樣,很常見,每個去結婚的人都這麼說。”
黎無回的聲音裡完全沒有驚慌。
她好像隻是很真誠,也很坦率地回答了一個随機的問題,
“但我記得很清楚。”
“那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概是因為當時錄播沒考慮太多,主持人試探着問,“是因為那場雪?還是因為當時對你說這段話的人?”
黎無回久久沒有回答。
久到邱一燃險些以為這不是錄播節目,而是一場直播。
但無論是直播錄播都相差無幾。
畢竟黎無回那麼毅然決然,已經将整件事推動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
對面汽車的遠光燈從臉邊冷冰冰地刮過,邱一燃突然聽不下去。
用手肘撞開車門。
寒風撲面而來,刮在臉上異常刺痛,她踉踉跄跄下車,瘋狂往外奔逃——
夜車鳴笛,今夜迷惘。
下車後她還是聽見,車裡黎無回“嗯”了一聲,聲音很輕地說,
“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