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易楠第一次從席方平嘴裡聽到這句話。
他剛開始打職業才十六歲,16年還沒現在的“寶寶鎖”規則,完全可以上場。
那時候席方平也隻是個愣頭小子,連工資都發不起,全靠一股莽勁撐起了整個AIP。
易楠父母離異,母親不知所蹤,後來父親也因為事故命喪工地。奶奶對他雖然不錯,但總歸兩代人有代溝,說不上什麼話。
感情上的缺失導緻他不怎麼會和别人交流,初代KPL遠不如現在規模完善氣派,連現在競圈如雷貫耳的AIP,放到曾經也不過是個連戰隊都算不上的野雞戲台。
隊裡面人數,算上老闆、教練都可憐到兩隻手能數得過來。
可盡管如此,易楠還是不跟任何人有所交流。
這種态度狀況,不論放在比賽還是訓練都不是好事,周越苦口婆心對他進行勸導,可易楠就跟塊鐵一樣,無動于衷。
周越上下兩片嘴皮都要磨爛了,實在勸不動。
他就沒見過這麼犟的。
AIP幾個人同住,環境不好,兩三個人睡一張床都是常态。
易楠不願意和别人有交集,當時還是夏天,蟬鳴繞在耳畔,處處都是悶熱。
他坐在天台,手機信号一度崩潰,遊戲人物沒幾秒鐘就要原地罰站。
最後遊戲輸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天台環境其實還好,易楠靠着女牆縮進角落,睡意朦胧中,好像有誰靠了過來。
易楠在烏木香水中睜開眼睛,跟前那人就開始笑,月色照亮了他泛着薄紅的臉,像尴尬,而更多的像是羞澀。
“我怕你一個人不安全。”
似乎是怕易楠不相信,他還求證似地指向四周,“你看這連個人都沒有。”
易楠站起來,悄無聲息地跟他拉開距離,沒說話。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趴到女牆向遠處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燈光彙聚的海。
絢爛、引人。
貧富差距下的長禦幾乎不像是同一個城市。
老舊居民樓,男女老少起早貪黑為生活奔波的是長禦,而金碧輝煌,公子小姐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還是長禦。
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
“很漂亮吧?”
易楠聽見對方跟他說,“我們以後也可以站在那裡,拿到屬于我們的冠軍。”
電子競技沒有人不渴望冠軍,易楠嘴上不說,但心情跟隊友并不相背。
訓練和比賽一切都好,AIP成功拿下KPL賽事名額,當晚大夥都很高興,聚會吵鬧祥和,連易楠都難得喝了好幾罐酒。
他不愛交流的情況稍微有所改善,但不多,隊友咋咋呼呼他就在旁邊默默地聽,偶爾附和着點頭,充當隻會笑的氣氛組。
喝到最後大家都醉了,說着各種年少輕狂的胡話。
易楠倚着沙發,醉意裡嗅到不同于此的烏木香,他眼皮發燙,應該是喝了酒的緣故。
對方眼睛裡面閃亮亮的,易楠在裡面看見了自己。
“易楠……”
那個人在叫他,看着他的眼神像在欣賞什麼創世工藝品。
“你真好看。”
這句話好像帶着魔咒,說出口就忍不住一直想重複。
“你真好看……”對方喃喃低語,無意識拉進他們之間的距離。
“易楠,你真好看。”
易楠沒回應,也沒躲開。
濕軟觸感貼在易楠眼皮,還有一點微涼。
那是一個吻。
這個吻,來自22歲的席方平。
任何事情一旦有了開頭便容易覆水難收,人習慣得寸進尺,任何時候都是。
易楠沒有體會過來自另一個人的喜歡,他理所應當接受着席方平帶給他的一切。
說不清多少次,易楠痛到抽搐失語,席方平壓着他親吻,将他瀕臨崩潰的叫喊嗚咽盡數揉碎在唇齒間,告訴他,這是愛。
“我愛你。”他說,“易楠,這就是愛,我愛你。”
眼淚打濕被褥,易楠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唯有那句“我愛你”,震耳欲聾。
而後來這個人,這個說要帶他拿冠軍的人、這個說愛他的人,卻告訴他——
“電子競技,菜不是原罪,價值才是。”
易楠困在以愛為名的港口,再也走不出那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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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在屋内張牙舞爪的蔓延,易楠終于找回來一點力氣,半支撐起身體。
“我在你眼裡,算多少價值?”
席方平深深地望着他,否認說:“你不一樣。”
“易楠啊,我是在愛你。”
痛苦連帶着茫然與糾結一齊在易楠臉上浮現,席方平吻住他,慢慢把他放平。
易楠沒有閉上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看着他。
看着席方平低頭,親他手腕。
窗外雨聲沒有減小的趨勢,易楠無聲落淚,不是難過,是身體無意識的。
“你說的那個人,是景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