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序垂下眼睫,盯着祁蔺含了一汪水一般的黑瞳,須臾之後,露出一絲笑意。
“你這小子,哄我幫你買瓷人的時候還說最喜歡我呢 !”
衛景昭斜眉,将他從祁淮序那裡拎了過來,抱在懷裡,“他生了病,過給你就不好了,叔叔帶你去買隻畫眉鳥玩。”
祁蔺哼了一聲,小腿晃了晃,掙紮着從他臂彎裡跳下,嬌矜地勾唇,“那是小孩玩的,我才看不上呢 !”
衛景昭被他氣的半死,正想把他撈過來揍一頓,便見祁淮序走來,清隽的面上微讪,過後,轉面看向兒子,“往後不許再吃糖了,把買的糖丢到你姑姑那裡去 !”
祁蔺癟嘴片刻,被他命令去溫書,随後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庭落中,望着高牆之上的四方天穹,輕輕歎息。
衛景昭嗤道:“老氣橫秋。”
祁淮序從袖中取出一隻金镯,“你替我送去給紀元和弟妹吧,我就不去了。”
祁紀元在去歲時與少師之女姜雪芙成婚了,不久前,二人的孩兒已出世,聽說是個女兒。
祁紀元與他這位大哥一直不算親近,衛景昭未有多想,隻替他收下金镯,轉眸道:“昨夜我母親安排了人與我相看,她極是滿意,若合适,我大約也是要定下了。”
“反正我自己沒有喜歡的人,娶誰不是娶 ? 我母親挑剔,她看上的人也是錯不了。這幾年她身子骨不好,一直盼着我成婚,我也不是不敢同她吵了,就這樣吧……”
祁嬛愛慕他多年,若知道這樣一樁事,不知會鬧成什麼樣。祁淮序不敢再去多想,隻輕颔了一下首,“哪家的女兒 ?”
衛景昭看了過來,“同州刺史沈令的女兒,沈璧言。你知道 ?”
祁淮序靜靜地道:“見過。”
是她……
幼時在太子李祯那裡伴讀時,他的确是見過。
那時沈璧言日日跟在李弗後面。李弗上樹掏鳥蛋,沈家女兒就在底下接,被李弗欺負了不過也是揉揉哭着紅腫的眼睛,反倒再跑去哄李弗。
沈璧言為皇後看中,被她視作親女,他本以為沈璧言與李弗天生一對,合該是要順理成章做夫妻的,怎麼如今還不成了?
祁淮序隐下思緒,淡笑,“去見見也是無妨,你老大不小了,比她長了五歲有餘,她不嫌你就算是你撿便宜了。”
簡直是沒的聊了 !
衛景昭咬牙切齒,“祁蔺什麼都好,就是太像你了,你們父子都讨厭的很 !”
說罷,轉頭便要回了。
祁淮序輕咳了幾聲,在後頭提醒,“我的金镯别忘送過去了。”
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祁淮序悶聲笑住,轉面正欲回屋,隻見祁蔺不知何時丢了筆,小小身子靠在門框後面,烏瞳凝望住他,“三日後,公主要去華天寺祭天迎神,父親是否要同去 ?”
祁淮序靜靜瞥他一眼,将他一把撈起,捉到書案後的凳幾上,這才道:“你是聽誰說的?”
“方才我跟姑姑去街上,無有人不在談論此事 ,聽說公主生的貌美如仙,誰不想看她一眼…… ”
祁蔺說完,觀他挺鼻冷眸,竟是半點沒入耳的樣子,又是軟聲乞求,“爹爹,請允我同去 ! ”
“我就在人堆裡遠遠看一眼,絕不給你添亂。”
他再次卑微勸說。
祁淮序冷聲道:“習書之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你那日就留在房内練字,一步也不許出。”
祁蔺聽完,心立刻涼了半截,委屈地撇嘴,竟還委屈地掉了金豆子。
祁淮序胡亂用袖子給他擦了一下眼淚,沒好氣道:“不過是百姓以訛傳訛罷了,怎可能有人生的跟天仙一樣,那日外面亂的很,你還沒有三尺高,到底是去湊什麼熱鬧 !”
祁蔺哼了一聲,扯開了他的袖子,也不要他擦眼淚了,冷酷地背過了他,開始練字,寫了幾筆,實在是忍不了了,遂又氣道:“你還是去做和尚吧,做了和尚你就不會管我了 !”
待他一聲不吭地走後,祁蔺立刻放下筆,默默垂淚,餘下的三日,皆是如此,待祁淮序出發去的那日,又是厲聲交代,令他不可出去一步。
祁蔺迫于壓力之下,不情不願地颔首。
祁淮序轉身禦馬而去。
見他一走,祁蔺疾速跑到牆角,掀開一堆亂布,從狗洞裡鑽了出去。李酉遠遠見了,驚道:“小主子,快回來 ! 大爺特地交代了,你絕不能去 !”
祁蔺冷哼一聲,“你若是敢告訴父親,我定饒不了你。”
說罷,人立刻跑的沒了蹤影。
……
春序之末,天微熹之時,李頤便被貼身宮女喚醒開始梳鬓貼花钿,而後頭戴紅寶金钗,在四個宮女的侍奉中,穿上紅鍛繡花金線牡丹裙,從天到腳無不彰顯雍容華貴。
李頤本就生的極美,如此盛妝之下,更是容貌驚人,一張嬌靥如白瓣牡丹,似攝人心魄,無不傾倒。
出宮之時,李頤坐上了早已備好的金黃底四拱瑞獸銜珠儀車,外襯十八神仙绛引幡,姿容華貴,引得行人頻頻側目。一個時辰之後,車儀抵達華天國寺。
李頤被貼身侍奉的女官指引下了車。太子候在了外面,見她時有些微微恍神,但很快便迎了過來,“妹妹一路過來,實在辛苦 !”
李頤朱唇含笑,烈日微微眩目。她聽得他道:“時辰快到了,皇妹随我來。”
“兄長,請。”
入了祀門之後,兩排官員垂目恭敬,躬身以候,李祯身着祭服,在前由十大臣之導引下,親臨祭壇,鳴鐘響徹耳畔。在此聲初歇之後,李祯便讀禱禮文,定奠禮。
請樂之後,李頤挪步,與李祯一起行三上香禮,同時司祝開始跪讀祝文,初獻禮之後,李頤候在一側,微微垂眸,以待禮畢。
行禮歸座之時,李頤側目而視,不期然間,她竟望見一位容貌昳麗的男人眼眶染紅,凝眸直視她之容面。
此人,她見過 !
那日在寒天寺,他出口冷極,說她是刺客,命她離開。
李頤蹙了一下眉,見他仍一眼不錯地凝視着自己,不知已盯了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