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街道空曠寂寥,唯有凜風獨自哀嚎,宣洩着細密而沉重的苦楚與思念。
沈翎羽下車,将溜入禁地的寒氣鎖入車内,同化消亡。
寒風大雪之中,單薄的身影捧着一束花逆着風雪而行,獵獵之中,眼睛幹澀泛紅,卻淚光隐隐,在一步步前進中越發清晰。
叮鈴鈴——
一片繁密而冰冷的墓碑中,他停在了屬于南挽誠的那一塊——屬于他愛人的那方陰暗窄小的石頭——一旁挂着搖晃飄蕩的風鈴,清脆的鈴聲淹沒在飄茫大雪中。
目光顫動,沈翎羽将花束輕放在墓前,嵌入石碑的肖像彎着眉眼笑得明媚而憂傷,但冷冰冰的彩水隻彰顯憂郁的那面。
小巧玲珑的嬌花躺在地上,藍白淡雅的容貌不遜真正的雪花絲毫,輕柔而憂傷,如同喜好它的人一樣。
沈翎羽緩慢跪下,為照片裡的愛人擦拭照片膜表面的冰雪,一觸即化,消融得如此之快,隻留下細碎的水漬,代替逝去的炙熱流着涼薄的淚。
那年的冬天,某個執着的孩子也是這樣,抱着一束藍雪花,笑着流下眼淚,漂亮而羸弱,憐人而安心。
其實沈翎羽一直認為南挽誠熱烈溫暖,與冷調的藍雪花截然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那不可忽視的溫柔。可後來才明白,他的愛人或許是海,赤道熾熱,兩極冰涼,能站在沙灘接受陽光,也能沉眠于冰山雪夜之中。
他更适合藍雪花的另一種花語——率真熱情。
沈翎羽呼出一口氣,白霧還未成形,就被紛飛細雪所湮沒,告示着生命的隕滅。
往昔走馬觀燈駿駿而過,每一幀都值得駐留回味,從初識到分離,臨近終點,才後知後覺渴求相濡以沫。
叮鈴鈴——
曾經慶祝誕生的風鈴如今讴吟亡靈的夙音。
【藍雪花鋪滿柔白的床】
【輕輕風鈴飄呀飄】
【叮叮呤呤】
【魚兒停止哭泣,鳥兒放棄躲藏】
【小朋友呀,請别害怕】
【捏出軟綿綿的笑】
【你是冬日的小太陽】
【擁有一個酣甜的夢鄉】
“我也很想你。”沈翎羽将臉貼近墓碑,垂眼呢喃。
口袋裡捂得發燙的藥瓶霎時失去熱量,與花朵同色的堅硬藥片冰冷地腐蝕落魄的鳏夫,吻過的墓碑依舊冷寂。
2031年1月1日淩晨,新年的伊始,沈翎羽抱着愛人的亡靈迎來了生命的終點。
溺死在沉痛的回憶之中,再睜眼,好像做了一場黏稠的灰色噩夢。
死亡難道并不是終點嗎?
再度醒來的沈翎羽崩潰中帶着一絲欣喜。
“下一個。”
一扇門裡傳來熟悉的聲音,沈翎羽混沌的意識猛然驚醒。
擡頭,刺眼的“咨詢室”三個字挂在門上,門半掩,許遼帶着金絲眼鏡端端正正坐在電腦前,向外瞟了一眼,恰好和沈翎羽對上,又若無其事繼續整理資料。
什麼……鬼?
沈翎羽蓦然想起什麼,瞪大雙眼,目标明确地看向離自己一米遠的位置,全身血液冰冷凝固,呼吸紊亂。他想找個東西撐一下,可周圍的一切軟綿綿,無所依靠,隻能本能地靠酸脹視覺裡逐漸模糊的人影飲鸩止渴。
挽誠……
活生生的南挽誠安靜地坐在角落裡,不過肩的銀白發半紮,朋克蝴蝶形銀色耳挂虬曲纏穿着軟薄的耳朵,眼睛下一顆痣平添稍帶俏皮的淡雅,此刻他張着那雙靈動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濃睫輕扇,半遮黑瞳,好似在輕聲說——“翎羽啊,好久不見”。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如此,時間都被按下暫停鍵。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那時連喘口氣都覺累的他,騰出三秒來想這個問題。
沈翎羽父母早逝,爺爺管教嚴苛,生于囹圄麻木些會更好受,可人不會一直麻木下去,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在還不懂什麼叫愛恨情仇的年紀就被确診輕度抑郁。随着年齡的增長,病情也越發嚴重。
身邊的孩子都會笑會叫會歡樂奔跑,隻有他,窩在陰暗的角落默然抽泣。
一遍又一遍嘗試向外界伸出手,欲吐悲傷,卻一遍一遍被怪異而短暫的憐憫目光紮傷,到最後無人問津,他也從崩潰呐喊到逐漸啞口,将自己封閉起來,關上燈假裝自己什麼都看不見,将夢魇中的黑暗打造成私人庇護所。
沒有一個可以觸碰的人,無心關注任何人。
這個漂亮的家夥,是第一個。
沈翎羽破天荒産生了一絲想去認識他的沖動,但很快被自己壓了下去。
太過冒犯了,也毫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