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
“姐姐?”
南挽誠松下眉頭,怔怔看着門外低着頭的宋香。
宋香此刻擡起頭,淚痕刮花了江念為她畫的精緻妝容,眼底的茫然完全不輸郁期的南挽誠。
她淤青未消的手緊抓香奈兒城堡系列的長款大衣,雪白的布料修飾纖瘦的上半身,長發過腰,齊劉海整潔修飾着清純,她是芭比,但此刻更像一個任人擺弄的芭比娃娃。
“挽……挽誠,我能不能進去坐坐。”
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鳥,尋求同類的庇佑。
南挽誠看着她的模樣,微微皺眉:“好。”
宋香進門後坐在沙發上,兩隻手扭在一起抓皺了不堪受辱的外衣,空洞的眼睛不安地四處遊蕩。
南挽誠在她旁邊坐下,沙發下陷,宋香輕微抖了一下。
他靜靜看着。
他們早就長大了,再好的高中朋友在他們進入社會之後一年也見不了幾面,更别提今年他們都28歲了,對當下的彼此多多少少會覺得陌生,尤其是在近幾年屈指可數的飯局。
所以他對宋香的記憶更多還是停留在高中,溫柔,知性,樂觀,要強也堅強,喜歡小提琴、機車和跳傘,偏愛極簡輕奢品牌。
但現在他從宋香身上看不到一點宋香的影子。
江念偏愛的香奈兒,江念取向的黑長直,江念喜歡的初戀風,江念安排的工作,江念一手重塑的性格與精神狀态。
宋香忘了初心,江念也忘了曾經。
但他現在沒多少情緒起伏,隻是平靜地叫了一聲:“姐姐?”
宋香漂亮的眉眼顫了顫,呆滞了幾秒後,突然捂着耳朵崩潰哭了起來:“夠了……都閉嘴,你們好吵,好吵……”
你們?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啊。
南挽誠現在已經很累了,他想安撫宋香,手還沒碰到肩膀,宋香就恐慌地捂着頭蜷縮起來,顫抖地身體演繹着日日夜夜變質的愛。
“為什麼都要在逼我……”
無盡的疲倦席卷着兩個人的身心。
“姐姐。”南挽誠收回手,靠在沙發上,閉上眼,又因為頭疼睜開了眼,“精神病這種東西,能檢驗很多真心,你的,和他的。”
他轉過頭,看向驚魂未定的宋香:“還沒看清他嗎?離開他……”
叮咚叮咚叮咚——嘭——嘭——
又來人了,非常急躁。
南挽誠很讨厭暴躁的聲響,這會讓他想起周富的棍子打在講台上的聲音。
他捏緊拳頭,細弱的躁動隐隐泛現。
皺着眉打開門,剛開一個縫,門就被暴力推開打中了他的臉。
“南挽誠,宋香是不是在你這!”
江念來了。
“宋香,你怎麼又跑出來了,走!跟我回家!”
他進門抓住宋香脆弱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多年的戀人如今就像獵人一樣拖拽被自己殘虐的獵物。
“阿念。”南挽誠忍着心裡說不上的狂躁拉住江念,強硬将他的手和宋香的手腕分開,“姐姐,你先去我房間等我。”
他了解宋香,至少了解以前的宋香,她大概率不會向親人尋求幫助,不到迫不得已肯定也不會來找自己,更别說這種事其他人幫不了,隻有宋香自己能改變她的現狀。
不能讓江念帶她走,說不定,宋香隻是差這一次的勸說。
“姐姐你先進去。”
宋香原地糾結了一會兒,還是三步一回頭走進了房間裡。
“宋香,你别走!”
江念想攔她,被南挽誠阻止了。
“江念,你鬧夠沒有!”
他鮮少生氣。
“南挽誠,你滾開!”
拉扯中江念刮傷了南挽誠的臉。
破皮和紅印顯現,細細密密的疼痛刺激了神經,他怔怔呆了一兩秒,茫然也聚攏了怒氣。
讨厭暴躁,讨厭暴力,讨厭感知裡參雜别人留下的傷疤。
讨厭永遠沒有用,舊惡新厭擠壓生理的記憶,既然理智解決不了,沖動就一馬當先。
“江念!”
南挽誠實在壓抑不住不知緣由的怒火,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直接把江念推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掄起拳頭想朝着他臉揮過去。
“南挽誠,别激動,我現在回去。”
耳機裡傳來沈翎羽低沉的聲音,一聲安撫兀然澆滅了他的狂躁,拳頭停映在江念驟縮的瞳孔,拳頭顫抖,瞳孔也顫抖。
南挽誠喘着氣,嗔目切齒,用力推了一把江念,還是從他身上站了起來,壓着氣恢複了表面的冷靜,輕聲回了一句不用,關了麥克風,把手機丢沙發上,轉過頭看着江念。
“江念,你對得起香香姐的12年嗎?”
宋香從高一開始就對江念有了點好感,為了好好上學忍到大學才點破,一直到現在,說12年完全不過分,要不是柯芝攔着,宋香也想為自己留了個退路,他們已經結婚三四年了也說不定。
結了婚,想擺脫有精神病和家暴傾向的老公,那真是難如登天。
宋香來找他,大概也是怕江念追來後不由分說動粗傷了柯芝。
“你說過要對她好,你也說過你不會再這樣,你做到了嗎?”
南挽誠的聲音冷若浮冰,瀕臨融化,他本就不喜歡吵鬧,更别說在郁期與人吵架了,這對他的身體來說,太過刺激了。
“我也不想啊!是我想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江念坐在地上,聲音陡然增高,眼裡也是像樣地無意識流着幾滴淚。
“我真的很愛她……沒有她我活不下去啊……”
南挽誠承認自己帶着一點個人情緒,無力地看着他。
“放手好不好?”
“你愛她為什麼還要傷她?你知道自己會失控為什麼還要賴着她?”
“你說沒她活不下去,可你本來就不想活啊!”
“為什麼也要奪走她的自由?你媽媽早已經被你折磨得抑郁而終,你怎麼還不知道錯呢?”
熟悉的朋友最為熟知彼此深處的傷疤藏匿于何處,刀刀見血,也捅不醒裝睡的大人。
“錯?難道擁有生命是我的錯嗎?”江念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呆滞的瞳仁訴說這不可置信,好似忍受着劇烈的痛苦,“南挽誠,怎麼連你也這麼對我?為什麼所有人都厭惡我……我們不是朋友嗎?”
“對,我沒你好看,也沒宋香優秀,哪哪都不行,還逼死了唯一的媽媽,得了個連暴行的記憶都留不下的精神病,同學不喜歡我,老師不喜歡我,工作後接觸的人也看不起我,苟活到現在,我知道其實所有人都不待見我……”
江念絕望地笑着也哭着。
“但你們不可以啊……在我的記憶裡,我竭力克制過我的病态,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我們不是說過會一直幫助彼此嗎……”
南挽誠坐在沙發上垂頭捂着胸口緩緩喘息,劇烈的心跳似乎在壓迫他的生息,早就累到不想說話了。
“江念,你失去的記憶太多,所以已經開始主動忘記自己有意識做的事了嗎?”
“你把她當一個娃娃,仗着她愛你,讓她把自己塗抹重塑為你喜歡的樣子,你不覺得你們的關系已經變質了嗎?”
“你早變了,以前你根本不會讓宋香為你做出改變,你還記得嗎?16歲你說你配不上宋香,17歲你說你想努力跟上宋香的腳步,21歲是你告訴我,你會讓她成為最自由的新娘……”
“這些都是你說的,你還記得嗎?”
“你不是第一天患有精神病,我們也不是第一天做朋友。”
南挽誠精疲力竭,半阖眼,緩緩呼出一口氣。
“阿念啊……不要再拿精神病當擋箭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