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淋漓了疼痛,但感知也會蒙蔽大腦。
“還好。”
這點疼感對南挽誠來說還是不值一提的,肉/體的疼可比精神的疼痛溫柔多了。
“沒關系,這點傷我……”
他半天說不出話,咽喉順流着眼淚的鹹澀,他突然捂着胃跪在地上幹嘔,血液加速,蒼白的肌膚溢漲着鮮紅色,鹹澀泡發了肺胃,一呼一吸的吹彈都可破那血肉組成的薄器。
什麼也吐不出來,也不是為了吐出什麼,隻是機體的運行因心髒的不堪受辱而停擺。
已經無法明了是在為什麼而難過了,過往的苦難已經不足以讓他流淚,早已流盡,現如今總是為了悲傷而悲傷,似乎隻要會呼吸,一切都很疼痛。
南挽誠呆滞地盯着灰白的大理石地面,劇烈喘息咳嗽,涎水順着殷紅的唇角流落銀絲,顫抖的手勉強支撐他跪着。
不太體面,他今天下午也沒體面過。
一拳一拳砸在江念臉上的時候,他是真的想殺人,無所謂對象是誰,江念隻是一個發洩口而已。
他想一個人呆着,短暫逃離一下世界,無論怎麼難堪都随意。
“抱歉,是我回來晚了,我好像總是晚了一步。”
他做不到,沈翎羽還在,他無處可躲。
他不想讓沈翎羽見證他的狼狽,可他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隻能跪着蜷縮起來,最起碼還能把眼淚藏起來。
第二次在沈翎羽面前失控,又是郁期,他開始讨厭郁期了。
“放心哭吧,哭累了會舒服一點。”沈翎羽跪着輕撫他的背,就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刺猬,“我陪你。”
南挽誠哭得更厲害了,傾靠向沈翎羽,眼淚打濕了被嬌養的褲腿。
他急需一根韌繩勒斷他連呼吸都困難的脖頸。
教堂聆聽無病呻吟與罪惡忏悔,醫院飄蕩無力的虔誠與禱告,卧室見證最洶湧的淚水與最無聲的哀鳴,日日夜夜,從孩童到老年。
他們不一定有老年,每一個明天都很遙遠,提及隻會覺得恍惚。
明天,明天,下一個時間的輪轉為什麼一定用“明”來形容,過分天真樂觀。
日和月就能代表美好?可模糊的晨昏線見證過最多的悲劇。
他真是恨透了世間所有的定義。
恨透了……
“需要紙巾嗎?”
一聲溫柔,來自沈翎羽,平滅了無息海浪的翻湧,噴薄了深淵海底的熔岩。
一種近乎颠倒過來的惘然崩潰,他明明再熟悉不過了,偏偏又覺得如此陌生。
挂在頸上的繩子截停了向下沉落的速度,他被卡在了發散于海水間的朦胧日光之中,無處可逃。
沈翎羽,你也有這麼讨人厭的時候啊。
“嗯……”
口腔的黏膩含糊了痛苦。
柔軟的紙巾輕輕拂去眼淚,身體的應激平息得如此迅疾。
南挽誠曾經在一次直播裡對讀者談過以自己為反面教材的處世觀:“少安慰悲傷的人,安慰沒價值,眼淚沒價值,今夜過後,他不記得你的安慰,你也不記得他的眼淚。睡前把衣服丢洗衣機裡一攪,淚漬也不複存在。”
他認為悲傷是不需要安慰的,假惺惺的慰藉太過惡心。
“好點了嗎?”沈翎羽擅自吻了他的頭發,“你明天又要變腫眼泡了。”
可沈翎羽感受過他的痛,沈翎羽記得他的淚,他也記得沈翎羽的安慰。
悲傷其實也可以被安慰。
愛,究竟是人類的臆想還是命運的客觀?太複雜了,他不想思考了。
“你想現在洗澡睡覺嗎?”
現在才下午六點,但南挽誠郁期完全入睡需要花費至少三小時,一般都是躺在床上靜靜細數時間的流落,水刑般窒息了心口,淚水先一步打濕了枕頭。
“再抱一會兒。”
南挽誠直起身把全部重量壓給了沈翎羽,連同那顆幹癟的心髒。
抱了一會兒後,南挽誠才平靜得像無事發生一樣去洗澡。
哭累了就會好一點,因為身體承受不住就會開始屏蔽痛苦。
而沈翎羽把手機關機,自覺将床單被套全換了一遍。
南挽誠獨立生活後非常排斥别人随便碰自己的床,他自認為可能是因為床是最後一片獨屬于自己的領域,就算是宋香,沒洗澡就坐了上去也會讓他覺得膈應甚至是瞬間崩潰,但因為是宋香,他也不會說什麼。
再少見面,宋香也是他的姐姐。
尋死之人的眼裡沒有“感激”“感恩”這種說法,再者他因為沈翎羽早早把自己感情跟外界分割開,親情友情他都在自我保護機制下無法接受了,而愛情也無法淺薄概括他對沈翎羽的感情,他不通人類普遍的情感。
隻是宋香和嬸嬸一樣出現的時機比較早,客觀講現在的他不喜歡宋香和嬸嬸這類開朗的人,主觀講他對宋香和嬸嬸總會有片刻動容,又也許僅僅隻是對曾經那個階段自己的痛苦動容。
畢竟,愛上痛苦,是囚徒的宿命。
南挽誠哭了太久想得太多,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腦子很脹。
剛好,沈翎羽也在客用浴室洗完,伸手摸了摸他吹得半濕的頭發,沒多說什麼。
南挽誠不喜歡被管,誰來都沒用。
沈翎羽和他睡了兩年才慢慢摸出的道理,他太過讨厭拘束,讨厭到會應激。這同時也讓沈翎羽好奇,南挽誠輕描淡寫提過的那個給他留下陰影的老師到底做了些什麼将他逼成這樣,一直到28歲都豎着年少的刺。
但知道也沒用,不感同身受永遠都沒用。
咔哒。
關了燈,因為南挽誠郁期喜歡黑一點的環境。
柔軟的床被,清新的洗衣液香氣,依戀者溫暖的懷抱,南挽誠心理的低壓當下才暫緩了一點點,僅僅一點罷了。
大腦清醒運轉,意識混沌,睡不着,也沒精神。
“明天我在家陪你休息一天吧。”
沈翎羽抱着南挽誠,說完話感覺自己腰上的手緊了緊,懷裡的呼吸和心疼一樣微弱。
南挽誠麻木到不想動彈,閉着眼往他的懷抱裡縮了縮。
“約會……不能說話不算數。”
可以拒絕南挽誠,但不能以為他好為由剝奪他做決定的自由。
沈翎羽默默提醒自己。
他已經不知道這兩年到底是自己得寸進尺,還是南挽誠越來越放縱了。
“那我們明天去約會。”
沈翎羽溫聲答應。
“嗯……”
南挽誠得到滿意的答案心裡的煩躁平息了些許。
明天。
要有日有月,一整天,不一定要明亮,日月二人,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