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在醫者道德和私人感情之間搖擺不定,更加關注李司淨的病情。
幻覺、噩夢、自我中心、負罪感,都是精神分裂、人格障礙、妄想症的常見症狀。
可是李司淨反反複複提到的那個男人,實在是……格外的不同。
很少會有夢境邏輯清楚,富有連續性。
鑒于李司淨是一個導演,導演最擅長講述故事,所以宋曦把那個男人的夢境當成了一個故事——
以李司淨有好感的男人為原型,創造了一個能為李司淨斬除敵人的好故事。
充滿了浪漫的英雄主義色彩,比起破碎的家庭、歇斯底裡的爸媽,更值得研究。
真羨慕啊。
宋曦甚至為那個男人,建立了一個全新的文檔,作為研究李司淨的材料。
他一條一條的記錄那個男人的行動軌迹,可以琢磨出李司淨現實生活的煩惱。
那個男人殺了宴會上的土老帽,啊,李司淨雖然沒說,但肯定跟人家吵了一架,還沒吵赢。
那個男人把偷拍的家夥相機給摔碎了,哦,李司淨肯定回去複盤了很久,自己為什麼不摔相機。
很有趣。
李司淨的夢境,有趣到宋曦不再做纏繞了他近二十年的噩夢。
有趣到他都快忘了……
原來自己曾經是一個做不出考試題目,慌亂痛哭的孩子。
……怎麼偏偏這時候想起來了呢?
宋曦感受到自己的焦躁,痛苦,又帶着旁觀者的慶幸。
還好還好,這個夢快結束了,這個夢我做過的。
最後十五分鐘結束後上交試卷,會是一片空白,監考老師甚至會嘲笑他: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做啊。
啊啊啊啊!
宋曦含淚崩潰。
他不知道這個噩夢為什麼還沒結束。
為什麼啊?
為什麼啊?
為什麼啊?
他哭得像是十三歲,就為了最後一道沒能塞滿試卷答題卡的大題。
這樣的人生,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死了算了!
“铮!”
忽然一聲,宋曦桌前的試卷突然被一把利刃入木三分。
血紅的桌面,噴湧出腥臭鮮血,狠狠濺射了宋曦一臉,代替他的眼淚,止住了他的痛哭。
他循着隻剩刀柄的利刃,呆傻的擡起頭,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聽了無數遍令他發自内心羨慕的人。
那個持着一把利刃殺死李司淨所有憎惡憤怒的人。
那個……
和李司淨描述的完全一緻的人——
英俊、冷漠。
穿着無風獵獵的長風衣,裹挾着彌散不去的陰寒,随性的走了過來,拔起了桌面的利刃。
“啊啊啊!”
宋曦害怕的擡起手,以為自己會被殺死。
卻遲遲沒有等到揮下的刀。
他驚恐的擡頭,隻見到那個男人,轉身而過,下一刀,果斷的斬碎了更多的試卷!
像在為他清理糾纏不清的夢魇,斬滅他從未忘卻的恐懼與絕望。
“周、周……”
宋曦猛然站了起來,想喊他的名字。
但他不記得了。
明明見過身份證,能準确回憶身份證上異乎常人的英俊一寸證件照,偏偏就是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名字。
“小叔!”
宋曦不管了,直接喊了小叔。
那個人終于回過頭。
漂亮的眼睛通透如琉璃,根本沒有所謂的親切溫柔,隻剩下李司淨夢境裡講述的寒意森然的冷漠。
可惜,宋曦并不覺得害怕。
他激動興奮,做了十幾年的噩夢,突然變了樣子,還見到了自己羨慕的那個人,怎麼可能不激動?
宋曦熱情的叨叨哔哔:“小叔?真的是李司淨的小叔?”
“你是專門來救我的嘛?啊,我還以為你在夢裡隻會殺人……”
“诶不是、不對,是救人,你是救人!”
宋曦從來不會這麼狂熱、這麼興奮、這麼不懂分寸。
可他在夢裡是無法自控的,所有思維如同決堤的水庫閘口,傾瀉的懸崖瀑布,自顧自的倒出所有思緒。
無法克制自己的喜悅和暢快,十三歲的自己,仰望着高不可攀的那個人,有着孩子般的天真。
“小叔,你是專門來救我的嘛——”
一道銀光劃過眼前,喋喋不休終于停了下來。
宋曦飛了起來,宋曦沒法繼續說話。
他親眼看到……
一具沒有頭的身體,穿着初中校服,僵直立在原地,停止了吵鬧。
他的頭飛了起來,變成試卷上最後一道大題答案裡的完美抛物線,帶着狂喜的僵硬笑容,滑落黑暗。
原來李司淨沒騙他。
小叔,真的會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