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的尖叫戛然而止,變成了痛苦不堪的哀嚎。
李司淨徹底陷入噩夢一般的幻覺。
他是在夢裡。
如果不是在夢裡,怎麼可能手掌陷入泥濘,掐出汩汩泛濫的黑水,瘋了似的四處逃竄。
李司淨反手抓住陳萊森衣領,擡膝狠狠痛擊了他的傷口。
“啊啊啊!”
不出意外的聽到崩潰痛呼。
什麼啊?
怕痛怕死還敢跟他裝神弄鬼?
李司淨揪着陳萊森病弱重創的身體,笑着說:
“之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指導你嗎?指導你飾演林蔭,指導你更貼近這個角色……”
“我現在教你——”
李司淨在一片漆黑泥濘的腥臭之中,要直面自己的夢魇。
“陳萊森,你想演好林蔭,就要體會真正的死亡。”
“你的狂妄過于幼稚,相信你在作為世界主角的這二十四年裡,遭遇過最大的折磨和痛苦,也就是從手腳架摔了下來,以及肚子上被捅的這刀。”
“你覺得能夠控制我、解決我的任何手段,在我看來可笑無比。因為你從來沒有親自走入一座山,親手挖出一具屍體,也沒有親耳聽到斷掉手臂的活人,聲嘶力竭的求救。”
李司淨永遠不會忘記。
自己是如何滿懷期待,走進一座深山拍攝高考結束的暑假vlog。
又是怎麼在連綿大雨中,遭遇十年難遇的泥石流,親眼見到沖毀的帳篷。
即使在這裡,在這個裝修奢華、擺滿了無用空曠的書籍的書房,他仍舊可以聞到裹挾着雨水的爛泥氣息。
他想起來了。
李司淨一次次回避,從來沒有跟任何醫生坦白的事實,在不斷攀附陳萊森的黑影幻覺裡,想起來了。
他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剝離成了劇本裡的林蔭。
他一次又一次模拟着林蔭的死亡、掙紮和自我放棄,才創造了林蔭必須面對的《箱子》。
這樣的《箱子》,這樣的林蔭,必須是一個根本不想活下去的人。
“你沒有經曆過死亡,你也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死亡。”
他的聲音平靜,眼看着黑影漸漸覆蓋了痛苦掙紮的陳萊森。
“你全部的角色理解,無非就是自己遭受過的小打小鬧,并且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那一瞬間,李司淨的幻覺達到了恐懼巅峰,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直面死亡的夏天。
但他格外冷靜。
“現在我告訴你,林蔭是怎麼誕生的。”
李司淨的笑容,沒有一絲屬于人類的善意。
“因為活着太苦了,所以林蔭才出現在《箱子》裡。”
他想宋曦是對的,宋曦沒說錯:
夢裡那個毫無感情的男人,并不是他親切溫柔的小叔,而是他自己。
一直是想要親手殺死仇恨的自己。
“陳萊森,你的求生欲這麼強,是演不好林蔭的。既然你想成為未來熒幕難以逾越的奇迹,那麼可不可以——”
李司淨将這團令他厭惡的漆黑泥濘狠掼在地,撞擊出産生巨大的震響。霎時他掌下掙紮變得微弱,痛呼不止。
“請你去死呢?”
他是瘋子。
不會在夢裡掩飾自己的冷漠、兇狠、殘暴的瘋子。
在掙紮了無數日夜,徘徊在生與死之間,他壓抑多年的憤怒随時可以殺人。
而他真正仇恨、厭惡的人,正在他掌下痛苦掙紮。
李司淨研究過的死亡,清楚告訴他,人隻要窒息四到五分鐘就會失去意識,超過十分鐘就能造成腦死亡,難以康複。
像陳萊森這樣帶給無數人痛苦的垃圾,由他痛苦的結束,也算不錯。
“司淨。”
溫柔的呼聲直擊李司淨的腦海,他的意識瞬間渙散。
外公……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外公的呼喚,本能的去找那道聲音。
漆黑泥濘的陳萊森,趁他失神,頓時翻身而起,爆發駭人的力氣,妄圖再次殺死他。
“啊!啊!”
然而,漆黑的陰影觸及李司淨的瞬間,如同被火燒傷一般發出驚恐号叫,痛苦的倒地打滾。
一縷一縷的黑影,像是死肉經受高溫融化的油脂,蹿出了軀體,彙聚成溪,污濁的流向遠處。
李司淨竟然親眼見到陳萊森失去了人形,變為一條污濁的溪流,沒入一片黑暗。而黑暗的入口像是早就等候已久密室通道,靜靜矗立在書房。
裡面很黑。
漆黑得散發着李司淨熟悉的腥臭,彌散不去。
李司淨扶着沙發起來,走到了這道暗門旁,眺望不見光影的漆黑,聽到了風吹動葉子發出的聲響。
沙沙。
沙沙沙。
那一刻,他眼睛出現的不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道,而是李司淨永遠忘不掉的竹林幽徑。
犯病了。
李司淨随手抓起書櫃上的水晶擺件,往黑暗抛擲,很快聽到一道砸入深邃洞穴的回響。
嘩啦!
水晶碎裂了一地,真實得不像夢境。
他沒有貿然走進去,而是拿出手機,執着凝視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打給了萬年。
那邊接了,寂靜得沒有萬年咋咋呼呼的聲音。
“回來書房。”
李司淨情緒難以平靜,“快回書房!”
萬年沒有回答,他卻在挂斷之前,聽見從手機遙遙傳來萬年驚慌的呼喊:
“——我手機!”
誰接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