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坦誠内心。
但他在周社面前永遠無法保持冷靜。
周社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關切、擔憂,沒有一絲摻假,更是刺傷了他恐懼沖昏的頭腦。
這個男人……
就算對他的夢境一無所知,也絕對是做了什麼,才讓他如此沒有防備的袒露自己!
李司淨狠狠推開他,更像是自我逃避。
他獨自走入漆黑一片的通道,回蕩的腳步聲仿佛窮追不舍的惡鬼,令他痛苦不堪。
空曠無盡的黑暗,終于徹底走到了盡頭。
他推開隐隐泛着光亮的大門,就見到了昏暗的地下車庫。
來時的車輛,安靜停在車位。
仿佛等着他倉皇失措逃離周社,這輩子都不用回頭。
然而,李司淨頭暈得幾乎無法站立。
他扶住身旁的磨砂玻璃大門,已經無暇去思考,書房暗道下充斥着漆黑的通路,為什麼會通往這裡。
痛苦得翻江倒海,全是在後悔、憤怒——
他該殺的不是周社。
是他自己。
“嗡嗡……”
手機震動,接通之後是萬年焦急的聲音,“李哥?出大事了,剛才陳菲娅發瘋,把樓下搞得一團糟,你沒事吧?剛才周叔說他——”
“萬年!”
李司淨厲聲喝止,根本不想聽到任何有關周社的消息。
“來車庫。”
他語氣狠戾,聲音十足虛弱,再多說一個字都會控制不住眼前發黑,隻能握住手機倚靠在門旁,試圖平複自己的狀态,仍是止不住幹嘔。
他什麼都沒吐出來,什麼都不會有。
可他周圍的爛泥汩汩流淌,黑影不斷濺射牆角,似乎是他軀體裡的全部陰暗念頭,都在厭惡着他,逃離着他,不願與他這麼肮髒的家夥同流合污。
“李哥、李哥。”
幸好萬年跑得快,趕緊開了車子的門。
李司淨終于借着最後的力氣,上了車子後座,狠狠關門,倚靠在狹窄安全的車内。
否則他很難繼續保持清醒。
雖然他始終沒有清醒過。
平時絮絮叨叨的萬年,此時一句話不問,立刻開車出去。
車内逐漸變得敞亮,陽光透過李司淨緊閉的眼簾,給他帶來了一絲安慰。
遠離了痛苦的地方,仿佛痛苦也随之遠去,隻剩下恐懼之後的精疲力盡。
是夢吧。
一場他失去控制坦白自己,還被現實中的人知曉了自己可恥夢境内容的噩夢。
最好,這隻是又一個噩夢。
車行緩慢,發出令人困倦的轟鳴。
李司淨忍受着痛苦,在極度疲憊裡睡着了。
等他緩緩醒來,發現自己别扭的擠在後座與車門之間,視線一擡就能看到熟悉的街景。
老舊的小區圍牆,碎碎坑坑的牆角,提着菜的大媽大爺閑逛,還有拿着手機面無表情走過的行人。
是他家小區外。
“去片場。”
李司淨換了個姿勢,招呼萬年,并不想回家。
在這種時候,連家都變成了令他恐懼的地方。
因為,周社會回家。
萬年也沒多問,辦事果斷調轉車頭,似乎一直在車上安靜的等他醒來。
車子漸漸遠離恐懼,李司淨終于好了許多。
他耳畔回蕩着熟悉的音樂,都是他喜歡的歌,一首一首帶有記憶的音樂,能夠短暫将他帶離現實,帶往回憶。
回憶自己在學校圖書館,在學校籃球場,每一個忙碌讀書備考聽音樂的日子,都在幫助他逃避此時的恐懼和陰冷。
大概是要完了。
李司淨混亂的想。
殺了陳萊森沒什麼要緊,他為什麼偏偏要向周社剖開内心。
巨大的悔意夾雜着疲倦,他克制的發了條消息:
爸,我最近很忙,不回家吃飯也不回來住。忙完再說。
消息發送,他甚至不敢等待回複。
隻想用忙碌的工作,占據自己全部的思緒。
-
《箱子》就算缺了男主演,也足夠李司淨忙得忘記時日。
他腦子裡滿是下一條場景、機位、光影,演員情緒、台詞、站位。
情緒崩潰的時候會提筆去畫劇情分鏡。
他不關心陳萊森的生死,也不關心周社的錯愕驚訝。
隻關心手上的《箱子》。
唯獨張相德在他走後,煞有介事的打來了電話。
“多謝李導幫我們請來了沈道長,萊森再休息幾天就能好了。劇本也看了很多遍,台詞完全沒有問題,我們一定能準時到場。”
沒有任何迹象能夠證明他救過誰,也沒有任何可能他拿起劇組的那把道具槍,殺了陳萊森。
事實上他救不了誰。
最多是在陳萊森的書房,做了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清醒夢。
還把自己最不願意袒露的夢境,告訴了最不願意面對的人。
李司淨有些麻木。
他對陳萊森的安然無恙,毫無波瀾,隻是按部就班的拍攝,盡可能多的占據他全部思緒。
直到跟張相德約定好的那一天,陳萊森應該來的那一天。
早上六點四十,晨光熹微,群演就位,全部人馬都等着男主角大駕光臨,拍攝屬于林蔭的長鏡頭。
然而,陳萊森沒到。
眼見着破曉輝光轉為金黃,李司淨連順場表都排了再排,一幕一幕的拍攝完需要的場景,也沒等到這位大明星的消息。
“……李哥,張相德沒接電話。”萬年不得不小心翼翼彙報。
李司淨巋然不動,平靜的看完回放,确定該等的光影準确無誤的收錄到了監視器,才繼續安排道:
“直接拍下一個場景。”
第二天,陳萊森依舊沒到。
劇組工作人員仿佛已經習慣了大明星放鴿子,早在約定時間之前調整好了一切,按時開拍,提前收工。
他們面上不顯,隻會在私底下抱怨兩句:陳萊森這麼耍大牌的?
第三天,陳萊森不用到了。
網絡鋪天蓋地的推送消息,竭力保證每一個人網絡暢通的人都能知道陳萊森的蹤迹。
不需要誰特地通知,李司淨睡醒睜眼,拿起手機就能看到彈窗——
《陳萊森被抓?!八哥帶你直擊明星犯罪現場!》
李司淨甚至沒有看完這篇娛樂資訊,萬年捧着手機,在聽筒那端崩潰驚叫,大吵大鬧:“怎麼回事啊李哥?怎麼回事!”
“我把他殺了。”
李司淨止不住笑意,像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
“我把他徹徹底底的殺死了。”
萬年慌亂不已:“李哥?李哥?你别吓我啊……”
李司淨挂斷電話,翻身起床凝視着照進酒店房間的秋季暖陽。
他心情愉快的截圖聳人聽聞的營銷号消息,直接發給了許制片,甚至懶得假裝兔死狐悲,直言不諱的寫道:
“陳萊森沒了。”
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