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東方這個名字,他有印象。
外公的日記零零碎碎寫滿了李家村的人和事。
林東方和他的地鋪睡得最近,出工進山也是一組。
是外公日記裡總會提及“老林”。
“老林名為林東方,比我早來李家村兩個月,是帶我了解李家村的‘老師’。”
“老林會一些奇怪的命理算法,說以前在城裡研究的風水堪輿。”
“他信命,并且笃定不移的樂觀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城裡,一切都不會山窮水盡。”
外公的日記裡,确實有提到過林東方。
說他是一個話多得不消停,全靠說話和笑聲止痛的有趣家夥。
剛進大學教書,還沒有完全脫離一腔熱血的學生氣,到了李家村也樂觀開朗,并不覺得搬磚運石睡大棚是什麼折磨人的事。
這樣的人哪怕挨了毒打,也會給自己起一卦,笑着告訴外公:命有此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有趣的家夥。
這麼一個有趣的家夥,他的吵鬧、自負、樂觀,忽然在迎渡身上具象化。
不問自來,随手自取,活得張揚,從來沒受過規則束縛。
所以才會這麼一帆風順。
李司淨記得,一切如林東方所說,峰回路轉,風平浪靜。
等老林恢複原職之後,甚至還勸外公一起走。
他說,李銘書你不能留在李家村,會死的。
可外公還是留了下來。
那些年歲,一朝别離就是永不複見。
李司淨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再也沒出現在外公的日記裡,居然還活着。
而且有了這麼大一個算是有出息的孫子。
迎渡沒有書櫃裡的書能翻了,随手拿出手機,垂眸翻找着。
“你不信?我爺爺還給我發過你外公的照片呢……”
照片?
李司淨一腔隻想打發人走的心情,霎時多了一絲轉變,連看迎渡的眼神都多了幾分審視。
家裡沒有外公的照片。
按他爸的說法,外公把一切都留在了李家村,特地叮囑了遺像和全家福不能留在家裡。
在相機并不十分流行的年代,外公臨終前的簡單要求,足夠抹除自己影像和痕迹。
就連李司淨,擁有的也隻是他和外公的回憶和一屋子的日記。
他盯着迎渡,努力回憶林東方在日記裡是怎麼一個形象。
說是樂觀積極,眼睛裡永不泯滅的熱情,總是期待着更好的消息,即使生活慘烈得令人灰心喪氣。
這樣的一個人,和渾身上下皮衣亮片脂粉香水的大明星實在是找不到半點相似。
李司淨都想翻翻日記,再看看外公筆下的林東方,是不是他哪裡記錯了。
站在書櫃旁翻手機的迎渡,忽然眉梢一挑,“……找到了。”
他得意洋洋,如同小孩兒邀功似的,在李司淨面前晃了晃手機屏幕。
“李導,讓我演《箱子》,我就給你看你外公和我爺爺的合照——”
話音沒落,李司淨已經眼疾手快,劈手搶過了他的手機!
“李司淨!”
反正李司淨也不是什麼好人,在自己家去搶一顆聖誕樹的手機,還不是輕而易舉。
李司淨翻手機,迎渡果斷撲了過來,大喊大叫:“李司淨,你太不仁義了李司淨。說好動口不動手,這是我的手機,啊!啊!手機還我!”
吵得要死。
李司淨還沒看清屏幕上的人影,就被迎渡逼得誤觸屏幕,退出了照片界面。
他直接反手推開迎渡,換來了迎渡一聲慘叫:“我的臉!”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着臉,李司淨覺得這人根本沒救了。
照片、照片。
沒了幹擾,李司淨滿心滿眼是手上的照片。
很快,李司淨見到了。
那是一張大合照,黑白的。上面的人穿着常見的夾克衫或是白襯衣,模模糊糊的聚在一起,露出一張一張表情麻木的人臉。
這樣的照片,在那個年代極為珍貴。
他将照片放大,隻看到手機屏幕上模糊的噪點,第一次如此具象化的感覺到外公日記的記錄。
合影裡有大學研究的學者,也有老實本分的學校行政。
每一個人,都在李家村耗費了近十年的青春,又回到城裡,不再提及留在李家村的那些年月。
但這照片不對。
尺寸不對,取景不對。
第一排站立的人,齊刷刷少了肩部以下的畫面,像是保留照片的人,特地截去了什麼不願留存的信息,隻露出了他們的臉。
李司淨下意識想,應當是截去了他們手裡牽起的橫幅。
畢竟那個年代,隻有新聞報道,才需要拍攝如此整齊的合照。沒有大張旗鼓的橫幅,實在是缺了最關鍵的東西,令人困惑。
更令李司淨困惑的,還是外公為什麼要銷毀所有照片。
害得他沒見過年輕時候的外公,也沒辦法從眼前密密麻麻的合影裡,一眼看出外公的身影。
李司淨記憶裡的外公,永遠頭發花白,笑容慈祥,戴着厚重的眼鏡。
可這張外公年輕時候的大合照,并沒有誰戴着眼鏡,他竟然分辨不出,究竟誰是外公。
但這麼貿然承認,并不符合李司淨的性格。
他問迎渡:“這張照片被截掉的部分呢?”
迎渡笑得張狂:“我不知道啊,照片是我爺爺發給我的。得問他。”
李司淨沉默許久。
能被外公寫進日記的林東方,可不是什麼溫良謙恭的大善人,說不定性格跟迎渡一模一樣的,絕不會因為他一句想看完整照片,就爽快拿出來。
他又想到許制片推诿回避的态度,終于做了決定。
李司淨将迎渡的手機遞了出去,說道:
“迎渡,我給你一個試鏡機會。”
迎渡手機都快拿不穩了:“我是影帝你居然隻給我一個機會?”
李司淨皺眉,“不是區區的最佳男主角嗎?你不要這個機會那就算了……”
“要!”
他居然迫切焦急的舉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