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們陸家有沒有換人,這豎閹就是要敲定他們換人了,欺君了。
第五旉負手而立,不鹹不淡地繼續說:“七郎也莫急,還有其二呢。”
“其二,此詩走平水韻,此事既然是因五娘子而起,五娘子今歲才十二,那便以‘十二文’為韻腳,如何?隻要你能作出符合的詩,某便當衆向你賠禮道歉。”
——十二文為韻腳,指詩句要以“文”“軍”“芬”“熏”“聞”“君”“分”“雲”“曛”“欣”“殷”“蕡”“墳”“群”“紛”等字為末尾。
陸安:“沒有其三?”
第五旉:“沒有。”
陸安:“确定?”
第五旉:“确定。”
“那就好。”
第五旉眼中,這位穩重的“陸九郎”難得露出了狡黠的神态:“我剛才心裡已經換過一首詩了,再換一首,太浪費了。”
……他居然能作詩那麼快?
第五旉眉尖微蹙。
——他卻是不知,陸安雖然對上輩子記憶很模糊,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但做題已成習慣,他提出了标準,陸安腦子裡便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最佳答案。
随後,便聽陸九郎慢悠悠地吟:“聽好了——”
“千裡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陸五娘子怔了一下,看看陸安,又看看外面天空。
天邊夕陽西下,黃雲蒼茫一片,下午剛停的雪,在此前竟又下了。
景很美,但是要用詩句将這豪邁的景色白描出來,很容易便失了氣勢。
但是這句詩……這句詩!
“好悲,好壯,好凄,好寒的一句詩。好絕的一個‘曛’字。”陸五娘子輕聲呢喃,心情也被這句詩帶得難過起來。
這是配隸路上看到的景,為景象賦予情緒是人的行為,魏家姊姊,心裡一定很傷心很悲痛吧……
陸五娘子雙目含淚看向陸安。
陸安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在醞釀後兩句的氣勢。
陸七郎也在品味前兩句,品味完後,先是一喜,又是一驚,暗暗為陸安焦急起來。
前兩句确實悲壯,但氣勢提得太高了,很難再上一層。可若是後兩句降下去,就免不了毀了前面兩句,整首詩就顯得頭重腳輕了。
第五旉哼笑一聲,也是在等着看陸安的笑話。
起點太高了,後面兩句可就不好想了!
不過……
第五旉微微垂下眼。
哪怕隻有前兩句,他也不能用之前的理由逮捕陸九郎了。
而陸安,突然轉身面向陸家家主,曾經的宰執相公陸山嶽的房門,輕輕彎腰,拱手一揖。
“莫愁——”
她的聲音沒有念前一句詩時那麼響亮,卻如同炸在衆人耳邊。
“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
“砰!”
那房間内,明顯傳來了陶瓷碎裂聲。
陸五娘子聽完那兩句詩後,下意識擡手捂住嘴,心情激蕩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千古名句!
千古名句!!!
居然就在這配隸路上,在一介豎閹的逼迫下,從一個十七……不!十四歲的女子口中說了出來?!
誰能相信?!
誰敢相信?!
陸七郎一陣頭暈目眩。
那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才氣幾乎要從中滿溢出來了,陸七郎想去拿筆,想去拿紙,來讓陸安将這句詩寫出來,讓才氣蕩在筆尖,傾倒在紙墨之上。
而陸安隻是笑問第五旉:“怎麼樣,大總管,我這首詩有沒有符合‘配隸’主題?音步要求?有沒有押穩‘十二文’韻?”
這實在有些挑釁。
第五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陸安:“九郎真是好本事,這詩用在此地,未免大材小用了。”
陸安拱手:“承蒙大總管誇贊,陸某受寵若驚。”
“……”
他能怎麼說。他對詩詞确實無甚喜愛,但鑒賞能力并不差。
這首詩,他昧着良心也沒辦法說不好。
第五旉微妙沉默片刻,深深看了陸安一眼:“陸家九郎,咱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