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微訝:“他家長輩還敢當衆不給州尊臉面?”
趙公麟老實地說:“那倒不會,隻是他們家慣喜歡換題,這一題比不過你,就換下一題,總有一題能勝。然後他家給房州交了很多稅,州尊通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朱三十這個人别的不說,才學方面倒是很……唔……”
遲疑半天,他挑出一個詞“均衡”。
“哦?”陸安眉眼十分平靜:“那不巧,我才學方面也很均衡。”
有人輕輕敲了一下扇面,陸安收起折扇,就見房州知州忍俊不禁的臉:“莫要再說悄悄話了,該入座了。”
如此親切,令得周邊人頻頻相望。
其中一道目光牢牢盯在她身上,在被趙公麟提醒後,這道混在人群裡的目光就明顯得像是湖面上潑灑的汽油,隻差一點火星子,就能呼啦一下燃燒。
陸安壓根沒有去看到目光來處到底是誰,徑直落座,開宴。
唐宋年間和現代不一樣,現代喝酒是在飯前上酒,一邊喝一邊等上菜,菜到了之後邊喝酒吃菜邊聊天,但是唐宋年間皆是食後飲酒,飯前和飯中上酒,那是不通禮數。
薪朝和大宋相似,也是在衆人飯飽之後,将酒端上來,然後房州知州就笑着說:“有酒無令怎麼行,不然行個酒令吧。”
在場人一下子就好像氣宇軒昂了起來——正餐來了。
随後就是好幾個人識相捧哏,将房州知州捧得飄飄然,而後才有人:“如此,便請州尊設令。”
房州知州笑着說:“宴席正熱,也不做太刁難的酒令,免得擾了大家興緻。傳聞《啟顔錄》有言:漢武帝置酒,命群臣為大言,小者飲酒。咱們稍作改動,也行此大言令。”
當大佬的,永遠不用擔心自己的話沒人接,他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上道地問做了什麼改動,等聽完之後再誇改得好,改得妙,州尊因地制宜,改動之後更符合宴會氛圍了。
實際上……
陸安聽着,其實不就是:原先漢武帝搞的酒令是讓大臣們在宴席上說大話,也就是吹牛,誰的大話“最小”,就要受罰飲酒。
然後,房州知州改成了,第一個人說大話,第二個人要證明前一個人說的不是大話,是實話,而且要以經史典籍、詩詞歌賦和曲作答,可以尋典,亦可自作,如果無法證實,第二個人就要罰酒。
還得押韻,押“霁”韻。
倒也看不出來改的好在哪裡,反正全場都說好。
大家都說:“請州尊為令官。”
房州知州便笑着說:“好。”
随後,拿筷子敲着盞沿,在叮叮當當聲中吟唱:“吾與鄧禹為兄弟,同舟共濟,共待雨霁。”
——鄧禹,是東漢年間人物。
他看向房州通判,房州通判沉吟片刻,指那收攏起來的朱紅傘:“禹傘閉!雨傘閉!君與鄧禹千古契!”
房州知州叫了聲好。
——他單名一個晱字,讀音就是“傘”
又到了房州通判傳令,他道:“吾當斃,因好财而刮币!該說!該說!”
他身後一人順口接道:“說通判屋中開天窗漏呓,怎不是刮币?”
——民間諺語,貪官荼毒生民、魚肉鄉裡的行為被稱為開天窗,意為這種行為如同揭開百姓的天靈蓋。
緊接着那人又說:“吾父為吾計,家中有兄弟。”
到趙公麟了。他精神一振:“确是箍箍。”
——箍箍與哥哥諧音。他前面那人今日頭上戴着一個發箍。
房州知州當即拍手笑:“哈哈!對得倒巧,但不合韻!”
“啊呀!”趙公麟頓時懊惱起來,一拍腦袋,然後舉起酒杯,一口喝完,轉手給大家看了杯底,然後擦擦嘴角,看向陸安:“吾見混沌初開神睥睨。”
這回他記得押“霁”韻了。
陸安目中流露思索,而後一笑,叫人拿來一枚雞蛋,打在碗裡:“此物一破混沌洩,君可目盻?”
——混沌如雞子,衆所周知。
陸安轉頭看向下一個人:“吾非人乃神裔!”
對方傻眼了:“神……神……算了!不見神,吾見酒中仙去!”
而後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滿桌大笑。
接下來又傳了好幾個人,然後又到第二輪。第二輪大家換了位置,這樣更有趣。
房州知州又來人名:“吾見白起人間滞。”
這次是陸安坐他身邊,便笑對:“雪下紛紛便是白起詣。”
又看向下一個人,正是那朱三十一郎:“吾不識肉味至今歲。”
朱家郎君直言:“此時是五月麗。”
這是化用了“三月不識肉味”的典故,三月不識肉味,那五月就識了。
——偏對也是對,就像押韻可以用相似音韻通押一樣。
陸安含笑瞥過去,算他對。
朱家郎君又看向他後面那個人,說了一個酒令,後面那個人答不出來,喝了一杯酒,然後看向再下面的人……
如此兩三輪,賓主盡歡,但是顯不出誰有才沒才。
便見那朱家家主拿出一個頭細屁股粗,類似于不倒翁的玩偶,笑着說:“不如換個玩法,以此于桌上轉圈,轉到誰就誰接令,出令者不能出過于淺顯的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