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自有黃金屋”一出,誰還會記得他?!
珠玉在前,誰還會覺得朱三十郎豔驚四座?
朱延年閉了閉眼,一時頹然。
在座中,唯有趙公麟心情忐忑。
他看得出來其他人都被這句震撼到了,可他左看看右看看,屬實不知這句話到底好在哪裡。就像他看忘秋先生的詩詞文章,隻是覺得特别好特别合心。
然後,就聽陸九郎慢吞吞接了後面那句:“書中自有顔如玉。”
“砰——”
趙公麟還在苦思冥想用什麼詞來形容這兩句話的優秀,然後直接被趙家長輩從椅子上按肩膀按歪了身體,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人還懵逼着,又被自家長輩直接拎起來,聽到對方低着聲音,語速極快:“咱們家交友不看什麼門第之見,你既然覺得這陸姓小子能夠相交,就不需要顧及太多,多多走動,可别淡了交情。”
趙公麟:“啊?”
錢和色,自古以來都是絕大多數人追尋高位的第一驅動力。
光有“黃金屋”時,這句話可為上品,但當“顔如玉”一句出來,衆人頃刻間就意識到了,這兩句話合二為一,才是最完整,最有殺傷力的。
趙家長輩死死抓着趙公麟胳膊不放,滿腦子已經在想要怎麼通過自家這個傻人有傻福的傻小子,去交好文壇初起的這顆新星了。
趙公麟本人還迷糊着,隻感覺這個叮囑莫名其妙。
他和人交友,什麼時候顧及過門第了,而且以前家裡也沒管過這事啊,不是随便他想和誰玩就和誰玩?
盧氏側頭和朱家家主說話,言語裡完全不吝啬對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這句話的稱贊:“天底下,讀書的,不讀書的,都要為這句話瘋狂了。”
誰不想要黃金屋?誰不想要顔如玉?
朱家家主想不想要沒人知道,他隻是笑得很不自在,心裡瘋狂的想歪念頭,想着要不要假裝一下老古闆,抨擊這句話太功利了。
然後,他就聽到房州知州說:“本官要以它勸學,傳遍州縣!”
朱家家主一下子就老實了。
他的品鑒能力還在,清楚隻要這句話傳出去,房州讀書人必然會因此變多,更多的家庭都會勒褲腰帶送孩子去上學,房州知州的政績必然會多添一筆。
誰敢攔房州知州,就是和人家的升官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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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知州把進度條拉得過于快了,五大家族過來參宴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措手不及。
這就直接跳轉到用來勸學了?那陸九郎在房州的名望豈不是無人能及?至少房州新一代讀書人,基本上可以預見被這句話激勵着學習的模樣了。然後,每一個人都會知道,這句話來源于陸九郎。
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子,占據了房州最大的名望……
但既然州尊為此站台,各家家主還有戢氏派來的代家主隻能強顔歡笑,表示:“有此話在,房州至少能再添三成讀書人,勸學大功,吾等在此恭賀州尊了。”
房州通判的視線掃過在場許多人,将那些或崇拜或嫉妒或忌憚或茫然的目光收入眼中,微笑着喝了一口酒。
瞧,他之前的判斷完全沒有錯,興金溪陸氏者,必為其子。
如今不就已是衆人視線之焦?他日陸家九郎必然坐于主位,令在宴人,令天下人北面備弟子禮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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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家主還打算再掙紮一下,笑着插科打诨:“這話兒真真是石破天驚,不知九郎還有無佳句,某還想再貪一句。”說着将桌上不倒翁往陸安方向推了推。
陸安無可無不可,随意一轉,但就是那麼巧,不倒翁轱辘轱辘轉完,塗着兩個大紅圓圈的臉就朝着朱三十郎笑了。
朱家家主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正要開口岔開話題,誰知朱三十郎搶先說:“請陸兄起令。”
朱家家主愣了一下,而後驚喜了起來——他從自家三十郎臉上看到了一絲倔強。
以往的朱三十郎雖然學識不差,但人卻缺少了一股沖勁。他一直生活在朱家的庇護下,不論是培養名聲還是增加學識,都是由朱家一手操辦。
從幼年起就有族中進士為他規劃每日看什麼書,學什麼知識,練哪一家的字帖。
稍大一些,外出做什麼事情能夠提升名望,學什麼技藝能夠顯得風雅,對外顯露自己有什麼興趣能夠更方便話題展開,就連交友,都是經過家族調查後,告訴他你和甲交友能學到某某東西,你和乙交友能夠顯出對方在哪些地方不如你從而突出自己,你和丙交友能夠在某某方面去借他家族的勢……包括拜房州知州為師,也是經過族中計量後,挑出的最合适、現階段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朱家并不覺得這樣子能夠讓朱延年得到真正的成長,但是朱延年本人已經習慣如此了,偏偏他又是族中年輕一代最優秀的子弟,朱家思來想去,找不到改變他的方法,便隻能繼續硬着頭皮做下去。
可以說,這樣培養出來的朱延年,順風時會展翅高飛,可一旦受到打擊,就很容易退縮,甚至自暴自棄。
但現在,朱家家主看到了希望,一個能夠讓三十郎更進一步的希望。
于是他又靠坐了回去,看陸安的眼神也帶上了感激。
陸安本人卻是沒有多想,既然不倒翁轉向了朱三十郎,那她就正常出個題便是:“吾乃萬戶侯。”
這已經是很難的酒令了。
窗外蟲鳴鳥鳴,窗内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思索,如果是他們要怎麼對,朱延年也在思索,隻餘下淺淺呼吸聲。
三五個呼吸後,他臉上帶上了笑容:“君正當高帝時!”
房州知州一拍手:“不錯。這個對得巧妙。”
本朝國姓為柴,然而在【太】【祖】一統天下之前,是他人義子,随着義父姓高,後來才改回本姓。
而《史記·李将軍列傳》正好有句話叫:“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雖然高帝是指劉邦,但文人用典,偶爾隻取字面意思也不是不行——就是科舉的時候最好不要這麼用。
場中有些人本來跟不上思路,正滿臉迷茫着,好在周圍有人悟到了這點,低聲向他們解釋到底為什麼這句話對得巧妙。
窗外日光映進,鍍在朱延年臉上,能看見郎君臉上細小的絨毛,他聽到房州知州的誇獎,笑的時候,那些細小的絨毛好像也在發着光。
然後,他就聽到房州知州高興地說:“我方才想了個酒令,你們對一對,看誰對得最快最好!”
這話一出,朱三十郎立刻又笑不起來了,他側頭看了一眼陸安,一下子壓力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