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景玥坐在房内,對着一桌子美食出神,看着面前那壺清香飄散的酒,心口一陣陣發涼。白天時,小米說:穆赫非查出手帕上沾的酒漬有問題,似乎是一種帶有毒性的迷藥。因隔夜後酒氣揮發又時間緊迫,暫時查不出是什麼毒,所以沒有解藥。那麼,今晚穆赫章還會準時從兵營回來,一樣喂自己喝幾杯毒酒。她滿心疑惑,不懂他為何如此對待自己,毒死自己對他有什麼好處?背後肯定藏着見不得光的陰謀。無論為何,決不能坐以待斃,即使死也該死個明白。
“你叫櫻雪?櫻花白雪,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景玥轉頭看向身邊侍立的櫻雪。下午剛回府,櫻雪的出現立刻引起所有女人的敵意,尤其是她那雙微微揚起的丹鳳眼,精明中透出一絲風情。
櫻雪笑了笑,答道:“是收養我的人取的,我出生在春日,皮膚又白,所以有了這個名字。大夫人不喜歡,随便改什麼都可以。”是個機靈女子。
景玥搖頭笑歎,轉了話題道:“讓你在府中做婢女,真是委屈你了。如果你不願,我可以再去跟大将軍說,讓你……”
“大夫人,”櫻雪止住後話,認真道:“多謝大夫人美意。做婢女,櫻雪根本不覺得委屈。我是個孤兒,自幼在善堂跟一群無父無母的孩子一起長大。能有個容身之處,是我最大的心願。隻要大夫人不嫌棄我粗笨,我一定盡心在您身邊侍奉,絕不會有其他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嗎?”景玥喃喃道:“大将軍府裡這麼多女人,多你一個不多……”
“大将軍很疼愛大夫人,今天大将軍先後兩次說過今生今世不再另娶的話,奴婢親耳聽到,”櫻雪羨慕道:“這份情誼,不是誰都能得到的。”
如果這份情意是假的是表演出來的,那就更可怕了。景玥心口一縮,岔開話題道:“你離開家鄉萬裡之遙,無親無故,總會思念故土,對不對?”
櫻雪沉默一回,才點頭道:“是有一些……不過會慢慢習慣的。”
會嗎?景玥自問,自己離開家越久,對家人的想念越瘋狂。
正發愣間,門扇打開。穆赫章進來,景玥身子一顫,忙調整好心情,起身行禮。
“說了你我夫妻不必拘禮,來,娘子快坐。”穆赫章語氣輕松,心情不錯。等景玥坐好,他扭頭對櫻雪道:“你下去,讓花朝進來伺候。”
櫻雪剛要答是,被景玥拿話攔住,“等等。夫君,妾身有一事相求。”
穆赫章嗯了一聲,示意她說下去。
“既然夫君把櫻雪賞給我,能不能讓我做回主,今晚就讓她留在我身邊伺候吧。”
穆赫章眼底一絲難色,遲疑道:“她初來乍到,不了解你的脾氣,萬一伺候不周豈不……”
“夫君,”景玥輕輕按住穆赫章手背,柔聲道:“櫻雪機靈可愛,很對我的脾氣。花朝和月夕服侍的雖好,卻總不愛講話,有時候悶得我發慌。櫻雪初進府,遠離家鄉親人,難免心中失落,在我身邊讓她有的忙,心裡好過些。夫君成全我一次可好?”
成親以來,穆赫章從未見過景玥主動示好,她一雙秋水般閃動的眸子,讓他一瞬失神。片刻,他尴尬咳了聲,點頭道:“也好,若今晚她服侍不周,明日依舊換花朝她們來伺候。來,動筷吧。”
席間,果然如景玥所料,她借口頭暈不想飲酒,穆赫章就百般殷勤相勸。她隻得按照計劃好的,把一直攥在手心兒裡的手帕墊在唇下,又拿寬大的袍袖遮擋,将整杯酒灌進帕子裡。穆赫章似乎早已習慣她每次必然喝酒,一見她端起酒杯,便不再像最初幾次那樣監視着。幹了一杯,她忙裝醉,眼神迷離的真像馬上要暈倒似的。他像往常一樣,抱她在床上安頓好,又等了半盞茶工夫,直到确定她睡熟,才起身出去。
門響之後,下人們收拾碗碟,之後花朝進門吩咐櫻雪留在屋内讓她一旦發現景玥醒了趕快回禀。靜靜躺了不知多久,直到四周冷清下來,景玥才緩緩睜開眼,悲傷、哀怨、痛苦、疑惑種種感情湧上心頭。現在,事實鐵一般擺在眼前,酒果然有問題。自成親以來,穆赫章正是利用那一杯杯毒酒,讓自己夜夜昏睡;而他,恐怕沒有一夜留宿過。他的去處,她隐約猜到。殘酷的現實即将揭開,她怕,但必須做。此刻唯一不确定的是,跟自己素無交情的櫻雪,肯不肯幫自己一把。這是眼前唯一的路,别無選擇。
“櫻雪?”景玥躺在床上輕聲喚着。
屋内,坐在桌邊打盹兒的櫻雪一激靈,忙到床邊,輕聲道:“大夫人您醒了?要喝茶嗎?我去叫花朝姐姐來。”
“等一下,”景玥趕忙起身拉住她,小聲道:“别去。你聽我說,請你幫幫我……這府裡,有人要害我。”
櫻雪愣住,半晌,才驚訝道:“害你?!這裡是大将軍府,大夫人說這裡有人要害你?!”
景玥點點頭,鄭重道:“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櫻雪,我跟你一樣,我的親人都不在身邊,孤身一人在這府裡,一個貼心人都沒有。我很怕,怕會死在這裡,再也見不到家人。求你,你能不能幫幫我?”
櫻雪凝眉道:“大夫人别擔心,如果府裡有人要害你,大将軍一定會為你做主……”
“櫻雪,如果要害我的人是大将軍的親信呢?”景玥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我們夫妻感情再好,也難抵他們幾十年相知相交。何況我嫁給他不過幾月光景,你該聽過的,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在沒有找到确定證據之前,我不能冒這個險跟他說。”
櫻雪思索一陣,為難道:“可是我隻是個婢女,大夫人想我怎麼幫呢?我什麼都做不了啊。”
景玥松口氣,把頭伏在她耳邊,道出自己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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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切準備停當。秘密即将被揭發,景玥心裡既激動又不安,她不确定結果如何,事已至此,唯有前行。當晚,穆赫章依舊來用晚飯。景玥照舊“喝”下酒,然後醉倒昏睡。因為醉倒前意外碰灑菜碟子,需要櫻雪給她更衣。連續幾天都是櫻雪一人在伺候,花朝和月夕不再時刻防備,隻在一旁瞧了幾眼,便放心出去。等四周徹底安靜下來,景玥起身,偷偷換好櫻雪的衣服,櫻雪則替她睡在被窩裡。她抱着換下來的髒衣裙,運回氣,推門出去。
鴻運當頭,院子裡除了幾個困得東倒西歪的小丫頭在廊子上打盹兒,花朝和月夕都不在。景玥趕忙加快腳步,走出院子,向着大将軍府平日運送物資的小側門走去。一路無人,等候在那兒的魏老太見人來了,二話不說接過髒衣裙,放她出去,複又栓好門回去洗衣房。側門外不遠處,一頂一人小轎停在隐蔽處。景玥奔過去,打簾上轎,轎子一陣風似的趕往目的地。
“到了,前面。”轎子停在郊外一間大宅外的樹林裡,轎夫指着大宅的門對景玥道:“這裡守衛森嚴,等再過半個時辰,我們才好進去。”
景玥納悶兒的看着空蕩蕩的大門口,盡量壓着嗓子問道:“守衛?沒見人啊?”
轎夫解釋道:“守這間宅子的是江湖高手,不用現身也能察覺出四周的風吹草動。夫人不是練武之人,自然看不出。”
景玥詫異的又打量一回這轎夫,見他身形魁梧,氣息穩重,像是懂功夫的。遲疑道:“那一會兒要帶我進去,會不會很麻煩……”
轎夫擺擺手,“夫人放心,主子有吩咐,陸山會護送夫人平安進去平安出來,夫人不必擔心。”
景玥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她不知道,穆赫非手下也有這樣的人效命,他究竟還有什麼事瞞着自己。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陸山讓景玥抓住他手臂,用輕功帶她到了大宅正門。本以為接下來要翻牆,陸山卻拿出一支一寸長的鋒利袖箭,在門縫處一劃,大門吱一聲開了條縫兒。兩人閃身進去,他抓住門縫兩邊的門闩用力一頂,輕微一聲響後,門闩上的裂縫瞬間緊緊密合在一起。接着,他好像認識路似的,拖着景玥在大宅裡左繞右繞,終于在一處清幽的小院落停住腳步。
“您一人過去吧,我守在這裡,”陸山拿鼻子一指院落深處隐在一片海棠樹後的屋子,“放心,附近沒守衛。”
景玥點點頭,松開手,又定了回神,才蹑手蹑腳走向屋子。她知道穆赫章武功了得,不敢捅破窗子偷看,隻在窗邊蹲下,靜靜去聽裡面的聲響。耳邊傳來一陣哼哼哧哧的聲音,像女人的低吟聲,夾雜着男人的喘息聲。她猜到裡面發生了什麼,心口撲騰騰直跳,臉因為憋氣而通紅。
一盞茶工夫,聲響漸漸消失,一陣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聲後,空氣靜下來。
“你答應帶我去賞秋景的,什麼時候去?”一個嬌滴滴又帶着幾分慵懶的女聲。
是她?!景玥腦中一閃念,是在海棠林裡聽到過的聲音,那個裹着黑披風的女人。
“曦兒……”果然是穆赫章低沉的聲音,讨好的安慰道:“别生氣了,這幾日兵營事忙,等抽出空來,一定帶你去,到時想玩兒多久就玩兒多久。”
“哼,騙人!”曦兒嬌嗔道:“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女人了?!為什麼這麼久了,你答應我的事一拖再拖,沒有一件做到?!你是不是舍不得她?是不是不愛我了?!”一連串質問,讓景玥怔住,直覺女子話中的人是自己,很明顯,他們在打自己的主意。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穆赫章緊張的柔聲低喚着,“曦兒我心裡唯有你一人,你清楚。為什麼又故意說這些話氣我。”
“真的嗎?”曦兒似乎在生氣,片刻又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不許躲,讓我咬一口,我就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了。不許躲,不許躲嘛!”
“曦兒,哎呀!”穆赫章也在笑,很開心的笑,“哎,這裡不能咬,曦兒,曦兒!聽話,明天操練讓士兵看到不好。怎麼說我也是大将軍,曦兒……”
聽着屋内兩人陣陣調笑,景玥很想痛哭,哭自己所求不多,為什麼落得今日下場。
嬉鬧一陣,屋裡又安靜下來,傳來穆赫章溫柔的聲音,“下月是你生辰,想要什麼禮物?首飾、衣裳、珍寶玩物?”
“不需要!”曦兒語氣堅定的拒絕。
“那是什麼?隻要你開口,無論什麼我都雙手奉上。”
“真的?”曦兒一笑,一字一句道:“我要做名正言順的大将軍夫人!不想再過這種見不得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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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景玥無數遍問着自己,腦子裡一片混亂。莫名其妙卷進這場陰謀,竟然毫無退路。她不懂究竟做錯了什麼,上天要這樣懲罰自己,情路坎坷、遇人不淑,與家人分隔兩地再難相見。
“夫人、夫人?”陸山扛着轎子跟在失魂落魄的景玥身邊,小聲道:“夫人請上轎吧,這樣走到天亮也進不了城。”
景玥停下腳步,看了看漆黑的夜色,問道:“幾更天了?”
“四更了,”陸山打起轎簾,“再遲恐怕城門換崗,接應的人會有麻煩。”
景玥點點頭,“那趕路吧。不過,不用回大将軍府,送我去另一個地方:暖晴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