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狩獵,景玥并沒去參觀,曦兒也沒有去。兩人并櫻雪,三個女人留在帳篷裡,看書的看書、發呆的發呆。穆赫章隻在午晚飯時刻出現一回,其餘時間都陪在皇上身邊。晚上,他借口視察巡邏士兵和監督換崗事宜,留宿在軍帳内。如此這般,平靜過了三天。
該來的,終會來。
第三日下午,靈王的車隊到達。宣帝很快傳下旨意,晚上開宴。有了上一次的宴席,自然這次還是曦兒露面。景玥樂得躲清靜,反正機會給了她,如何把握是她的事。想必為了和穆赫章長相厮守,她也不會不謹慎對待。吸取上次的教訓,宴會開始前,穆赫章命令櫻雪去廚房守着炖人參雞湯的鍋子不許離開半步。從開始準備到雞湯炖好,少說兩三個時辰,這樣一來,不怕她再出現攪局。
鼓樂聲直響了半個時辰,才暫且歇下。景玥在帳子裡看書看到無聊,忽然腦中一閃念,記起那天晚上宣帝口中的邀請。在一陣莫名的沖動驅使下,她獨自去了那片空地,那根斷木孤零零橫在空曠的草地上,沒有人影。她歎了口氣,笑自己居然犯傻,以為他三天之後還會等着見自己一面,一起聊天麼。今晚的月色明亮很多,少了雲彩的遮擋,白如糖霜的冷光,罩住周圍的一切。站了不知多久,一陣夜風吹來,她身上一冷,打了個寒顫。
“抱歉,讓你久候了。”同樣威嚴又磁性的聲音。
景玥驚訝的回過頭,宣帝笑意滿滿的迎面走過來。
“入秋了,晚上出來也不想着加件披風?”他關切一問,手上已經把自己的披風扯下來,順勢裹在景玥肩頭,“你主子疾病未愈,你也挂着這面紗,想必身子還未恢複。穿暖些的好。”
景玥如何敢受這份情,忙擡手要脫下披風,卻被宣帝一把握住。她吓了一跳,要掙脫,卻動不了。
“一件衣服,何必推辭?”宣帝緊緊攥住那隻柔弱無骨的小手,眼神閃着懾人的光,“不知為何,我見你,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在哪裡見過不曾?”
景玥咽了口唾沫,努力低下頭,啞聲道:“爺多想了,奴婢……不曾見過……”
看她焦急的樣子,宣帝一笑,松開手道:“可能是我想多了。知己難求,我願意跟你說話,你也願意聽我唠叨,這就是緣分。來,坐下說。”
景玥想了想,坐下來。
宣帝神色一松,笑問道:“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景玥默默點點頭。
“我也有,上次跟你說過。可不知什麼緣故,我總感覺,小時候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反而長大了,倒莫名生出芥蒂。不能推心置腹。是不是兄弟間,坦誠相待有那麼困難?”
跟一國之君坦誠相對?景玥暗道,除非那人是傻子。哪個不要命的敢把真心話說給掌握自己生死的人聽。
沉默一陣,宣帝看向神色冷淡的景玥,問道:“怎麼?這個話題太悶了?還是不舒服?”
“奴婢愚笨,聽不大懂爺的話。”
宣帝皺了下眉,卻沒說什麼,轉而道:“你和你家主子的病總拖着不是辦法,這次圍獵有太醫随行,不如請一位來給你們診脈如何?”
“不用!”景玥拒絕的太過果斷,引來宣帝懷疑的目光。
“此地雖算不得荒郊野嶺,終歸不如家中舒适,難道你不怕病情加重?該不會……你家大将軍不願請太醫來診症?”話中似有深意。
景玥别開他審視的眼神,諾諾道:“隻是些小症狀,夫人……和奴婢已經在服藥了,不敢勞動太醫。”
“呵,這有什麼敢不敢的,”宣帝故意頓了一下,才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該不會連穆太醫都不曾見過,是不是他們兄弟倆果真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話中透出試探之意,景玥不解,不敢信口胡說,四兩撥千斤道:“我隻是奴婢,不知曉大将軍的家事。好像……那邊樂聲響了,爺不用回席嗎?”
“千篇一律,什麼意思,”宣帝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笑問道:“你想不想去看看?既然你家主子不肯帶上你,不如我帶你去?”
景玥瞪大眼睛愣住:好麼,跟他一起去,那就天下大亂了。忙把頭搖的撥浪鼓似的,“不、不行!爺身份貴重,奴婢不敢。”
“身份貴重?你知道我是誰?”宣帝轉眼看向景玥,目光如電。
景玥一時語塞,正想着該如何回答,替她解圍的人出現了。
“皇上,怎麼在這兒?讓臣妾好找。”一名盛裝華彩的貴婦款款而來,後面跟着張玉并一隊宮人侍衛。
宣帝眼神一沉,唇邊挂上一絲敷衍的笑,“朕不勝酒力,找個清靜地方散一散。你何必找來。”話雖不是責備,卻略顯冷淡。
貴婦行了禮,扶住宣帝的手臂,一雙眼不住的打量着一旁低頭而立的景玥,“臣妾擔心皇上麼,這裡冷冷清清的有什麼趣兒。解酒湯備好了,皇上回去喝吧。”
“知道了,走吧。”
眼見衆人轉身離開,景玥忙扯下肩頭的披風交給張玉,蹲身行禮,“恭送皇上。”
宣帝腳步頓了下,又折返一步到她跟前,低聲道:“你很聰明,但是千萬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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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臨走留下的那句話,讓景玥心生不安,連櫻雪都一眼拆穿的騙局,那做為一名帝王的他,不可能一點兒沒有察覺。可話說回來,這件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不過是男女相悅那點事。皇上治理天下,不會有功夫管别人的家務事。
圍獵第五天,景玥照舊起的早,曦兒昨晚多喝了幾杯酒,還在熟睡。
櫻雪輕手輕腳的收拾好床鋪,邊給景玥梳頭邊問道:“夫人近來精神好多了,都是人參雞湯的功勞,奴婢今晚還給夫人做去。”
晚上沒有宴席,景玥不想讓櫻雪再受累,忙擺手道:“不用,天天喝膩死了,今晚你休息一下。”
“當然不行,”櫻雪認真拒絕道:“大将軍吩咐過要照顧好夫人。再說,每天呆在帳篷裡根本不累。再不活動活動悶死人了,而且廚房裡好多其他府裡的姐妹在,大家說說笑笑多好啊。”
“也是,既不去狩獵場,又不能到處閑逛,挺沒意思。”
“夫人,我聽說營區東邊有一條小河,廚娘白天會去那邊抓魚……”櫻雪說到一半,就停下來。
景玥從鏡子裡看到她眨着眼望着自己,笑道:“知道了,反正書看多了也無趣,咱們看她們抓魚去。”
“太好了,謝謝夫人。”櫻雪一臉興奮。
“不過有件事你得答應我,”景玥看了眼屏風,低聲道:“一會兒曦兒醒了,就說是大将軍讓你陪我們去散心的,讓她跟咱們同去。記住,到了外面,不許喊我夫人。”
櫻雪不解道:“叫曦兒姑娘同去是好,不過,奴婢不叫您夫人那要叫什麼?”
“嗯,就叫小樂姐姐吧。”
“啊?!”櫻雪愣了半晌,才磕巴道:“小、小樂……姐姐?這、這怎麼行啊?!”
“你不願意,那咱們不去了,在帳篷裡睡覺好吧。”
“不要,”櫻雪嘴一撅,不情願道:“奴婢答應夫人就是了。”
兩人說定,帳外傳來一個聲音,“詹安參見夫人,末将有事回禀。”
景玥使個眼色,櫻雪忙出去問個究竟,片刻又進來回道:“夫人,大将軍傳話說讓您趕快準備一下。一會兒太醫會過來給您和曦兒姑娘診脈。”
景玥猜不出宣帝的用意,明擺着推卻不了,隻好點頭道:“知道了,一會兒診脈的時候你去外面守着,别讓那些人瞎打聽。”
“夫人放心,奴婢肯定不亂說……”
“哼,她是管得自己的住嘴,那太醫的嘴呢?!”不知什麼時候,曦兒已經起身,站在屏風前冷冷瞪着景玥。
景玥揮揮手,櫻雪會意,悄悄瞪了曦兒一眼,轉身出去帳外守候。等簾子撂下,她才開口道:“太醫是皇上派來的,既然回絕不了,就讓他來好了。”
曦兒冷笑一下,“你倒想得開,那太醫發現我們沒病,又該如何?皇上派來的人,你想買通他?還是殺他滅口啊?”
景玥歎口氣,腦子裡卻有個念頭,宣帝早猜到自己沒病,今天派太醫來,隻為再确認一下。不管診斷結果如何,太醫應該會直接回禀皇上,而不會當衆揭穿自己。
“喂,你聽沒聽見我說話?!”曦兒見景玥坐着出神不理會自己,一股怒氣上來,一把推倒桌上的梳妝鏡。
景玥被吓回神兒,皺眉道:“隻要帶好面紗,不管來人問什麼,都由我一人回答,應該不會有事。”
“哼,你憑什麼肯定?!”
“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做什麼?”
“叫穆赫章回來,找個借口打發那人走。”曦兒張口要喊櫻雪。
景玥趕忙阻攔道:“不行!太醫奉皇命來,你讓大将軍拿什麼理由回絕?”
“那是他的事,難道一個小小太醫他還對付不了。”
“他現在日日伴駕,不能給他找麻煩。”
曦兒心頭一刺,“你挺關心他麼?!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幫我。是不是想借着太醫的手戳穿我?你就可以保住大将軍夫人的位子,永享榮華富貴。”
景玥歎道:“你擔心我明白。你用不着這麼刺激我,當初既然說了幫你我一定幫到底。”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曦兒狠狠道:“你怕死才想出這個詭計。穆赫章鬼迷心竅才會答應你弄什麼掉包。别以為他改變主意不讓你死你就能活的開開心心,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随你怎麼想吧,”景玥轉身走向榻邊拿起書來讀,她知道跟一個偏執狂理論很愚蠢。
曦兒一股火發洩不出,正想再挖苦她兩句。帳外的櫻雪回道:“夫人,太醫到了。”
景玥愣了下,趕快拿起手帕遮住臉;曦兒見狀,猶豫片刻也回去屏風後面,戴上面紗。
櫻雪挑簾進來,旁邊跟着一個身着便裝,手提着藥箱的人。
“下官奉皇上之命,來為大将軍夫人診脈。”溫暖如春風的聲音,吹進景玥耳裡。她心口微微一顫,擡眼看去,穆赫非站在那兒靜靜注視着自己,眼底一絲喜悅和擔憂。
“夫人?”櫻雪奇怪的看着跟前相視不語的兩人。
景玥回過神兒,擡手一指門簾。櫻雪會意,又看了穆赫非一眼,才退出去。這時,曦兒也從屏風後走出來。景玥扶着曦兒在榻子前坐好,拿來隻秀墩兒墊在她手腕下,才道:“請太醫為我家夫人診脈。”
穆赫非嗯了一聲,在榻前的凳子上坐好,調好氣息,擡手搭上曦兒的手腕。半盞茶工夫,他拿下手,又端詳片刻蒙着面紗的曦兒,點頭道:“夫人脈息還算順暢,未有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