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吓了一跳,先是搖頭,想到自己借住人家,不好再撒謊騙人,遂又點點頭。
石夫人看得一笑,柔聲道:“你不用瞞着我,我都知道。是彪兒那小子,他擔心你悶在家裡會生病,才瞞着他父親帶你出府去逛逛。我不怪你。”
看着那慈祥的笑容,景玥想起葉氏,心底一酸,勉強笑道:“怪我不好,讓伯母擔心了。”
“不說這個,”石夫人岔開話題道:“聽說昨夜城中可熱鬧了。好多百姓去搶福包。連咱們府中幾個小厮也去湊熱鬧,還搶了幾個福包回來。裡面竟真的裝着銅錢呢。看來這次那位貴人是花了些本錢,想安撫百姓,讓大家過年讨個好意頭。
你跟彪兒有沒有去搶福包?”
景玥忙搖頭道:“我跟石大哥還有君小姐一起去的,大家都不喜歡擁擠,隻遠遠看了下。後來我自己去猜燈謎,也不知道他們去搶沒有。”
一番話說得明明白白,石夫人會心一笑,“我年輕時也愛湊個熱鬧,這些年漸漸上了歲數,見不得人多。你猜了什麼燈謎,說給我聽聽,看有什麼新鮮的沒有。”
景玥眼前閃出最後看到的那張紙條,便說出來。
“書香人家?”石夫人喃喃重複一遍,凝神在想答案。足足半盞茶工夫,她眉頭不易察覺的一動,搖頭笑道:“瞧我這腦子,想了半天竟想不出來。究竟是個什麼,你說給我聽吧。”
“伯母的心思都在還神上,哪裡費神想這個,”景玥先安慰一回,才解答道:“謎面‘書香人家’,該是說一家子都是讀書人,我猜是個‘闵’字。門裡一個文章的文字。”
石夫人點點頭,沒再說話。
又沉默良久,才到了天女廟。兩人下來馬車,有家丁在前開道,丫鬟左右攙扶。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廟祈福。石夫人早有準備,獻上果禮之後,跪在那兒三拜九叩,口中念念的祈禱。景玥隻拜了三拜,便起身往廟後去。因為她記得,廟後的山腳處有一口地湧泉,池子有一人來寬,深不見底,往裡面投擲石塊會發出各種不同的聲響。聽說凡是聽到金屬碰撞聲的人,就能走運,許的願望一定會實現。來的人多了,起初大家以為泉眼會被堵死,或者池水被填平,誰知許多年來,竟然一如既往的深沉,仿佛無底洞一般。走到那兒一瞧,果然池水還在,水面泛起一串串小氣泡,是泉水在不斷湧上來。她彎腰看去,腳邊剛好有幾枚小石子,撿起來握在手心裡暗暗祝禱一番。祝禱完畢,輕輕一揚手,把石子朝着池水正中間扔了過去。眼見石子劃過空氣直直落入池中心,竟然一丁點兒聲響都沒有。她心裡咯噔一下,心灰意冷的無助感立刻鋪天蓋地襲來。
“姑娘許了什麼願,連老天爺都吓住了。”冷冰冰的男聲。
景玥緩緩轉過頭,是昨晚猜燈謎那個男子,仍舊一身紫袍,卻沒披着那件大氅,更顯出英挺的身材。她隻當是又一次偶遇,懶得理會。彎腰撿起一顆大塊石頭,許過願,朝着池水使勁砸過去。這回老天爺倒是給了些面子,石頭入水,發出咕噜一聲悶響,極微弱。她明白,許願一家團聚不可能實現,隻是心裡一份消磨不掉的執念。想着,眼圈兒一紅,忍不住滴下淚來。
這邊她悄聲啜泣,那邊卻傳來一聲類似嘲笑的冷哼。
男子也随手撿起一顆石子道:“哭有何用?!做人最要緊的便是腳踏實地。許那些異想天開的願望,神仙下凡也懶得理你。倒不如認認真真想想身邊可行的事。”說着,手腕一動,那石子箭一般飛到水面上,沖進池水。镗啷!一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景玥愣了下,驚訝的望向身後的男子,臉頰上挂着淚痕。
男子眼神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平靜道:“沒想到這許願泉還算靈驗,我想的事,很快會成真了。”說着,撿起一枚石子遞給景玥,道:“姑娘不妨許個實際些的願望,看看老天爺是待你不公呢?還是你要求太多。”
景玥猶豫一陣,便接過石子,揚手把石子抛向池子。意外瞬間發生了,铛!是金屬碰撞聲。片刻沉默,她一笑,卻是苦笑。
男子好奇道:“不知姑娘願不願告知許了什麼願?”
景玥扭頭迎向他帶着探究的眼神,“我許的願是,讓你趕快從我眼前消失。”
男子嘴角兒微微一揚,盯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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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玥在池邊待了半晌,怕石夫人在廟裡等急了,趕緊往回走。進到大殿一瞧,石夫人正高高興興拉着君雅的手聊天呢。丫鬟們見她來了,忙給石夫人示意。
“玥兒去哪兒了?寒冬臘月裡,可别到後山去,小心着涼。”石夫人關心一回,又緊緊拉着君雅的手道:“這是我未來兒媳,你們見過的。雅雅最會讨人開心,知道我惦記你,就趕來廟裡讓我見見。”
君雅不好意思一笑,“雅雅心裡也非常記挂夫人呢。又不方便去您府上拜見,隻能讓您山長水遠的跑來這裡咯。”
石夫人笑眯眯的摸了摸君雅的臉蛋,滿是寵愛。景玥看得心裡發酸,轉眼看向别處,沉默不語。
“玥兒?”君雅喚她道:“昨晚我走得急,沒來得及跟你道别呢。你猜出多少燈謎?領到什麼禮品了?”
景玥微微一笑,“隻猜出一個而已,拿了個福包。”
“真好,我一個都沒猜到,”君雅一撇嘴,很快又開心道:“我請了幾位朋友去家裡烹茶聊天,玥兒你也來吧。大家一處熱鬧些,我特意從都城請來兩位宮裡的樂師為咱們彈奏助興哦。”
景玥一歎,果然王侯公府的小姐就是不一樣,宮裡的人也能使喚。但自己無心應酬,禮貌的回絕道:“多謝君小姐美意。我還是不去了,一會兒要陪石夫人回府。”
“啊?……”君雅一臉失望,皺眉道:“我想着能多來幾個人呢,要不然府裡冷清清的真沒意思。”說着,讨好的望着石夫人。
石夫人一瞬的猶豫,似乎有些為難,但很快被君雅祈求的眼神打敗,笑道:“既然你喜歡,那就讓玥兒陪你去。不過她之前生過一場大病,剛好些,去去就回吧。”
“謝謝夫人!”君雅攬住石夫人的手臂,親昵的搖着。
景玥無奈,明明是自己的事,卻不能自己做決定。顧及君雅的身份,隻好順着她,點頭道:“石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早去早回。”
就這樣,君雅拉着景玥上了她的馬車,直奔宣安王府。車子走得很快,到了地方剛好正午。等二人來到宴客的小花廳一瞧,客人已到齊。君雅跟衆人寒暄過,給景玥一一介紹。來的一共四位,全部是都城來的大官千金,其中一位身份極尊貴,是當今南堯國主的義妹,姜寶公主。
當着貴客,當然不能失禮,景玥深深一福,恭敬道:“民女景玥給公主和衆位小姐請安。”
那三個人笑笑,點頭為禮。
姜寶一臉平淡,看向身邊的君雅問道:“雅雅,她是誰?你在曆城還有朋友?”
君雅笑着點點頭,“是啊,她是我剛認識的朋友,叫‘玥兒’。我們昨晚一起去逛燈會,很有意思哦。”說着,給還站在那兒的景玥使了個眼色道:“玥兒快坐,來,坐着說話。”
景玥坐在最下手。衆人圍成一圈,每人面前一套精緻的茶具,是用來烹茶的。那五位貴小姐說了幾句話,便拿起各自的茶具煮茶品茶。看着眼前的茶盤,景玥腦子裡又回憶起往事。自己七八歲時,葉氏親自教導過她和美人姐妹倆飲茶的禮儀,那時貪玩兒,根本靜不下來,總找各種借口溜掉。現在想起,能跟母親一處靜靜的坐着,竟然是那樣的美好,可惜一切已成泡影。
“你不會烹茶麼?”姜寶略帶嘲弄的聲音響起,眼底閃着一絲不屑。
景玥擡眼看去,回道:“兒時跟着娘親學過,但很久沒這樣烹茶了,有些生疏。”
“那我叫下人上茶給你,”君雅先搶過話,扭頭吩咐丫鬟道:“去把茶具拿走,換隻茶杯,要泡最好的香螺茶。”丫鬟答應着去了。不一會兒,飄着袅袅香氣的茶杯端上來。
“你請我們來,為了悶坐喝茶的?”姜寶别有深意一笑。
不等君雅回答,一個女孩忙開口問道:“是呢,雅雅你不是說請了神秘嘉賓?究竟是什麼人啊?該不會……”說着看向身邊的景玥,不信道:”該不會是她吧?!”話音落處,其他那幾位瞬間一臉失望。
君雅呵呵笑起來,擺手道:“當然不是啦。我說了給大家一個驚喜,不會失信的。看好啊,驚喜馬上就到。”說着,揚手啪啪擊了兩下掌。
片刻,一陣悠揚的笛聲從衆人所在不遠處的一道屏風後響起。曲調宛轉悠揚、空靈清雅。一時間,大家聽得入了神,空氣靜的凝固一般,唯有茶盤裡微弱的火苗散出點點熱氣。景玥早知道會有樂師來演奏,沒覺得意外,但也同樣被笛聲吸引住,聽得入神。半晌,笛音忽的一低,在衆人以為曲子要結束之時,一道朗朗琴音加入進來。獨奏變成合奏,曲風一改之前的幽婉,隐隐透出一股特别的蘊味。柔媚中帶出一絲蓬勃的英氣,仿佛正在舞劍的美人兒,妖娆的曲線和鋒利的劍身奇妙的合為一體。景玥自認不善音律,不像那四位貴小姐,各個聽得如癡如醉。尤其姜寶,臉頰上竟掃着一抹紅暈。
半頓飯工夫,曲子在一串挑動的高音中戛然而止。靜了一會兒,君雅又一擊掌。兩個下人撤走那道橫在中間的屏風,一道白色的飄逸身影出現在眼前,手中握着一管長笛。
“怎麼樣,我準備的驚喜夠驚喜了吧?”君雅笑着看向那人道:“多謝融先生肯賞光。請入座大家一起續茶。”
融先生一拱手,大大方方坐在君雅下手的空位。那三位小姐的眼睛立刻粘在他臉上,一副沉醉的樣子。姜寶卻一改剛才聽曲時投入期待的眼神,冷靜的獨自飲茶,似乎眼下的聚會不關她的事。幾人談論樂理,景玥插不進話,悄悄朝君雅使個眼色,便退出席去。
君雅跟着出去,問道:“怎麼樣?剛剛的曲子你可喜歡?他是咱們南堯國最出名的樂師,國主最喜歡。要不是這次我大婚,又看在姨父的面子上,都不肯放他出宮呢。”
景玥對這些事一向不上心,笑了笑,回道:“曲子非常好聽,也是托你的福啊,不過看樣子隻有我一人不認得他呢。曆城偏遠,對都城的事一無所知。”
“你想聽都城的事?我可以講給你啊,”君雅最開心找到聽她講話的人,興奮道:“上至皇宮内院,下至文武百官,凡是有女孩兒的人家,大小事我都知道些的。”
一聽這話,景玥吓了一跳,原來君雅是個不折不扣的包打聽。遂笑道:“那好,等你跟石大哥完婚,我天天去郡守府找你聊天,到時候你不要嫌我打攪你們夫妻相聚才行啊。”
“玥兒你打趣我,”君雅紅着臉嗔了一句,眼光忽的一閃,轉口問道:“對了,你不問問我剛剛在屏風後面彈琴的人是誰?你不好奇嗎?”
“彈琴的人?”景玥下意識重複一句。
“你該不會沒聽到吧?!”君雅不可置信的望着一臉茫然的景玥,低叫道:“那麼……那麼特别的琴音,你沒聽到嗎?”
景玥點點頭,“聽到了,還好吧……不過我對音律沒研究,隻是随便一聽而已。嗯,現在你最好告訴我更衣的地方怎麼走,我真的很急。”
君雅笑了幾聲,叫來丫鬟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