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暗暗歎口氣,合上窗子,回去床邊整理包袱。
“為什麼不說話?哼!”小魚鄙夷的瞟過一眼,“你以為我隻是個丫鬟所以瞧不起我是嗎?我勸你别自命清高,即便現在公子喜歡你把你留在身邊又怎樣?!你也不想想,公子夫人的位置日後會是誰的。那可是身嬌玉貴的公主,能容得下别的女人跟她共侍一夫?我看到時候你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還難說呢。”
這些話景玥聽到耳朵起繭子,直接岔開話題道:“昨晚露宿在馬車上大概着了涼,我剛剛讓小二煎一副驅寒茶,不知道煎好沒有。我去看看,你要不要喝一碗?我幫你端上來。”
小魚撇撇嘴,哼道:“我沒你那麼嬌氣,還喝驅寒茶?你自己有銀子給麼。”
景玥當沒聽到,笑了笑,起身推門出去。剛到樓梯口,迎面走來一堆人,領頭的是一身便裝的歐陽慕合。她趕忙退到一邊蹲身行禮,歐陽慕合目不斜視的往前走過兩步,仿佛想起什麼,突然停住腳步扭回頭道:“夜以繼日趕路,辛苦景姑娘,若不是都城有要事發生,本王不至于如此着急。何況此事還與你們景家有關聯……這樣吧,趁着在烏唐這兩日清閑,你好好休息,順便想一想你和高義那筆帳該怎麼算。”說着又朝身後一揮手道:“你們不必跟着,散吧。”
衆人齊聲答是,目送歐陽慕合進屋,除了門外把守的親兵,其餘人各自走開。
“起來吧。”歐陽闵叫了還蹲在那兒的景玥起身,問道:“你這是去哪兒?”
景玥如實回道:“去找店小二,問問他驅寒茶煎好沒有。”
歐陽闵上下打量景玥一回,目光停在她略顯清瘦的臉頰上,似打趣道:“不過風餐露宿幾日就憔悴成這樣,若是未曾出過閨閣的嬌弱小姐也罷了,我倒好奇當初你如何一個人從玄夏國回來的。”
景玥懶得回嘴,低眉順眼道:“讓公子見笑了。”
歐陽闵哼的一笑,“既然不舒服,一碗驅寒茶怕是不頂用,所謂并從淺中醫。跟我來。”說着轉身就走。等他兩步到了樓梯口,見她還站在那裡。他又走回去,一伸手拉住她手腕,兩人一起下樓,往客棧外面走去。直走到人來人往的街上,她才回過神兒來,想抽回手卻動不了,隻能被動的跟着他走過一條街,最終停在一間醫館前。
醫館内的夥計展眼瞧見一男一女手拉着手進來,又驚又奇,不停的打量來人。連正在配藥的老大夫也不停的斜眼瞧着二人。歐陽闵不介意衆人的眼光,朝着大夫吩咐道:“你是這兒的大夫?來幫我娘子看看病,她身上不大舒服。”
景玥吓得一顆心險些跳出嗓子眼兒,震驚的望着歐陽闵帶着平靜笑意的側臉。娘子?!這人八成又想戲弄自己吧,她心道:好在方圓幾裡沒有認識的人,否則傳到某些女人耳朵裡,自己不被宰了也得被飛醋酸死。正想着,她已經被拉着進到診病的内堂。
“來,夫人請坐,”老大夫坐在桌後,認真道:“請把手腕伸出來,讓老朽先來聽下脈息。”
景玥哪裡敢坐,下意識往後撤步。
“娘子坐,”歐陽闵嘴裡柔聲說着,手上暗暗用力把她按在椅子上,輕輕撸起她的衣袖,露出一小截細嫩雪白的手腕,又遮了塊帕子在上面。她拼不過他的力氣,不得不安穩坐下。
老大夫細細把了會兒脈才收回手,縷着胡子道:“病倒無甚大病,隻是夫人體寒,入冬了,有節氣之變,難免身上不痛快。不知夫人平日除了小腹疼痛、畏寒,還有其他不适沒有?”
景玥心底微微一動,記起當年穆赫非也是這樣替自己把脈,囑咐自己是寒性體質不能着涼。曾以為的金玉良緣,誰知最後勞燕分飛。思及此,一股哀傷不自覺的流露到眼角眉梢。
歐陽闵敏銳的察覺出她的神色變化,眼光一閃,輕輕握了下她的手,湊近她耳邊問道:“娘子?大夫在問呢。”
景玥被吹在耳邊的熱氣吓得激靈一下,回神兒道:“哦,我……也沒什麼症狀,正是老大夫剛剛所說那些……”
見她似有敷衍之意,老大夫一皺眉頭,搖頭道:“症狀雖小,夫人萬不可不上心啊。要知道女子本是陰體,陽氣不升、正氣不得護體,恐怕……長久下去恐怕會影響生育。”
“什麼?”景玥一時沒聽明白。
“老朽是說,夫人若不好好調養身體,恐難有孕生子啊。”這回解釋的徹底明白。
景玥的臉噌一下紅到耳後根,一把抽回手腕藏進袖子,嗫嚅道:“我沒事,不用再看了,走吧。”說着起身要走。
歐陽闵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坐在原處,軟語安慰道:“大夫說得對,調養好身子是頭等大事。你鬧脾氣,難道是不想為我生兒育女麼。”
“你……”景玥聽得一身冷汗,張口結舌。
歐陽闵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随即看向老大夫,正色道:“勞煩您老為我娘子開劑好方子,若然能快些調養好身子得個一男半女,定有重謝。”
老大夫忙擺手笑道:“公子不必客氣,醫者之責,老朽定然會盡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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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鐘之後,醫館斜對面一家茶館的二層雅間裡。一桌子各色點心和香氣缭繞的花茶,景玥越看越郁悶、越聞越憋氣。然而對面的人,全然不似她這般難受,而是愉快的享受着美食帶來的滿足感。
眼見碟子裡的點心越來越少,景玥實在忍不住,開口道:“公子、不,歐陽二公子,玥兒有句話想說。”
歐陽闵隻随便嗯了一聲,繼續吃吃喝喝。
景玥悄悄白了他一眼,認真道:“二公子身份高貴,行事自然講究分寸體面。玥兒隻是一介民女,受不起剛才的玩笑。這裡是烏唐縣,左右無人也就罷了,等到了都城,還請公子給玥兒留條活路,若還像今天這樣取笑民女,隻怕……有些人聽到不會輕饒了我的。”
歐陽闵擱下手中的茶杯又拿帕子優雅的擦了下嘴角,才看向景玥,神色鄭重道:“你以為我故意取笑你?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又當如何?”
“呃……感謝公子一片好意,”景玥說着起身一本正經的行禮道:“等會兒回去客棧玥兒一定按時服藥,不辜負公子的心意……”
歐陽闵面無表情的打量她一回,起身走到窗邊,注視着街上來往的行人,緩緩開口道:“人生一世,總不過緣分二字,得失失得、舍得得舍,一切自有天定。天命與我的,我便要;天命不與我的,我便不争。其實自我二十冠禮之後,父王很希望我入朝為官,我并非不想為王府為南堯國出力,而是朝堂之上那股壓抑的陰晦之氣令人望而卻步。我很清醒,既然不喜,那便不是我該要的。雖然經商在父王眼中是有辱門風的事,但終究我還是堅持下來。為什麼?是我喜歡可以天南海北自由往來的無拘無束的日子。我選了讓自己快樂的生活,卻會讓父王母妃為我累心;然而我舍了王位繼承人的尊榮,卻也換了一生逍遙。這便是我的天命。和姜寶的婚約也是如此,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很多人眼裡是天作之合。但在我心裡,不論她是否尊貴如公主,我都會娶她為妻,因為我相信緣分。”說着,他略一頓,回頭看向滿眼驚訝的景玥,淡淡笑了笑,繼續道:“可是這次曆城之行,讓我發現之前的想法完全錯了。原來上天也會戲弄我,明明不該相遇的人卻要遇見,明知隻是有緣無分的過客,進了眼裡、放到心裡就再舍不得、放不下。玥兒,你是個聰明的女子,自然明白我說的,對麼。”
長長一番自白,當真吓了景玥一跳,心裡起伏不定如波浪翻湧。此時此刻,歐陽闵的眼神飄蕩在窗外,她隻看到他的側臉,卻能感到他語氣中的誠懇和眼底那一抹堅定。她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不明白他怎麼可能對自己存着這樣的心思。一切來得突然又似乎發生的再自然不過。然而她的理智告訴自己,這番“好意”并不好接受。
見她垂眼沉思,歐陽闵仿佛猜中她心中所想,歎道:“突然跟你說這些,是我唐突了。可是玥兒,剛剛的字字句句都出自我一片真心。那晚馬車上,我并非有意輕薄,而是實難自控。這段時日下來,我想得很清楚,與其痛苦壓抑,不如向你表明我的本心。玥兒,我想知道,在你心裡怎樣看我?”
還能怎樣?!景玥心道:當然是高不可攀的王府公子。可這話她并未說出來,改口道:“公子青眼,玥兒心中感激。民女資質平庸不說,若論及家世,更不堪與宣安王府匹配。所以……”
“民女如何?家世又如何?”歐陽闵急着打斷,反駁道:“我雖生在王府,擔了個王府公子的名頭,但我不是長子不會繼承王位,更無心朝堂。我隻是行商之人,與你毫無區别。再者,男女之情何關乎身份貴賤、地位高低?!那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有情便有情,無情便無情。玥兒,我不想你拿話搪塞我,我說了我的真心話,也要聽你的真心話。”
真心話?景玥扪心自問,對歐陽闵雖有一絲别樣的情愫,卻遠遠及不上愛慕的程度。想着,腳下往後撤了一小步,語氣恭敬道:“回公子,玥兒并沒有找借口搪塞,而是……就像公子所說,這種事,有便是有,那沒有就沒……”
“景玥!”歐陽闵一聲低喝攔住後面的話,一步上前逼近景玥跟前,目光咄咄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等回到都城,我就去跟國君禀明心意,解除和姜寶的婚約,迎娶你為妻。在闵府,隻會有你一位無可替代的歐陽夫人。”
“不、不是的!”景玥顧不得無理,結巴着努力解釋道:“公子你聽我說,玥兒無心跟公主争、争公子你,能得到公子青睐已經是我三生有幸,實在不敢多做他想。請……請公子不要再為難玥兒。”
“為難?”歐陽闵一笑,似自嘲道:“我哪裡是在為難你,分明在為難我自己。”
景玥迎上他流動着愛戀光彩的黑眸,心口微微一縮,立刻别過目光,喃喃道:“玥兒不敢讓公子為難……公子應該清楚,我從玄夏國回來是……是别人的下堂婦。公子若娶這樣身份的女子為妻,若王爺知曉,恐責公子不孝。更别說悔婚之事,公子豈不是要擔個欺君的罪名。況且姜寶公主的為人,她被退婚怎肯善罷甘休……玥兒曆經變故,怕了争鬥之事,隻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如此簡單而已……”
歐陽闵幽幽一歎,擡手撫上景玥绯紅的臉頰,柔聲道:“你所說的我豈會不知。還是那句話,你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不再受任何傷害。從今而後,你的生活裡,隻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