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着看向内室,問起沈淨虞:“沈娘子還未起身麼?”
鳴心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輕聲答道:“沈娘子這兩日休息不好,昨夜又點上了安神香,主君吩咐今日莫要驚擾,讓娘子好生歇息。”
柳夢秋聞言,默然不語,良久方長長一歎。那歎息聲悠長而沉悶,似含無盡心事,摻着幾多複雜和無奈,直把鳴心歎得心慌:“姑姑,這是怎麼了?”
柳夢秋卻隻是搖頭,未再多言,徑自往屋内去取掃帚。鳴心見狀,急忙跟上,她自個兒就能掃,哪裡需要病人打掃,伸手攔住她道:“姑姑,您身子還未痊愈,怎可勞碌?這雪我來掃便是。”
話音未落,鳴心将将抓住柳夢秋的胳膊,便見她身子猛然一顫,臉色驟白,痛色難掩。
鳴心大驚,慌忙丢下掃帚,扶住幾乎站立不穩的柳夢秋,急聲道:“姑姑,您這是怎麼了?”
柳夢秋強忍痛楚,緩緩坐下,額間冒出冷汗。
“姑姑……”
鳴心白了臉,雙手不敢用力,唯恐再弄疼柳夢秋,她想起昨日王通砸東西怒喊罵人的場景,心思如電轉,驟然明白什麼。
“他、他是不是拿東西砸你了!”鳴心氣得要跳腳,音量乍高。
柳夢秋坐在凳子緩着,聽見這話忙讓她小聲點兒,“莫要喧聲,吵醒了娘子可如何是好。”
雖然這間房和主屋不相挨,但清早安靜,沈淨虞覺又淺,隻怕吵到她歇息。
鳴心聳拉腦袋,自覺低了聲,蹲到她面前,眼睛有點紅:“姑姑,你是不是受傷了?”
方才事實擺在那裡,柳夢秋沒反駁,安撫道:“問題不大,隻是被茶杯砸到了左胳膊。”說罷,不含任何氣憤的嗔怪:“你這丫頭手勁忒大,若非不捏早就感知不到痛。”
鳴心不放心,睜着兩隻大眼睛追問:“真的沒事?”
那目光太清澈,盛滿了直接而真切的關懷,柳夢秋不自然地錯開了眼。
“自然,我還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
“行了,快去外面掃雪,一會兒娘子醒了還有的事要做。”
鳴心站起來,止不住嘟囔,為柳夢秋打抱不平:“他怎麼能這樣……姑姑你應該……”
半途被柳夢秋佯瞪了眼,鳴心隻得悻悻閉口,垂頭喪氣地提起掃帚,往庭院去了。
柳夢秋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閃過複雜之色,張了張嘴終究未再言語,默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左臂,神色黯然。
沈淨虞悠悠轉醒時,晨光透過窗棂灑進屋内,留下金色的光束和影。庭院内積雪掃淨,露出一條整潔的小徑。可惜,她卻無福随意踏足,隻能在這方寸之間徘徊。
她緩緩起身,坐到妝台前。看到銅鏡中的自己,沈淨虞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破皮腫脹的唇上,那傷痕顯得格外刺目,仿佛在無聲訴說着昨夜的粗暴與不堪。
這般模樣,任誰見了都會猜測,究竟是何人如此不懂憐香惜玉,竟忍心這般摧折。
她輕輕撫過唇瓣,正自出神間,簾外傳來門鎖打開聲,接着是輕巧的腳步聲。鳴心與柳夢秋二人提着食盒,捧着水盆與巾帕,走入屋内。
沈淨虞擡眸,見柳夢秋竟已回來侍候,不由得一驚,問道:“你身子可好些了?怎麼這般快就回來了?”
柳夢秋近前為她梳理長發,拿和鳴心大差不差的措辭回應。
離得分明近,柳夢秋卻像沒有看見異樣的嘴唇,反倒仔細放好巾帕回頭的鳴心驚得捂住嘴,心裡不知什麼滋味,升起一點憤然,男人怎麼都是這個樣子。
她猛然想起沈淨虞的處境,她明明已經大緻知道沈娘子如何來的這裡,沈娘子被關在霁雪院,不能出去,甚至連看個雪都是奢侈,她明明看見了很多,自己明明知曉她的苦楚,怎麼就又都忘卻了呢。
她看着妝台前的兩個人,十三歲的鳴心突然覺得很難受很傷心,這感受不講道理地灌進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有些承受不住。
鳴心風似地跑走了。
簾子被她掀得嘩啦作響,沈淨虞與柳夢秋皆是一愣,隻瞧見一道殘影掠過。
沈淨虞引頸望向簾子,疑道:“她這是怎麼了?”
柳夢秋搖頭,手上利落地挽發:“小丫頭心思淺,許是有什麼心事,一會兒我去瞧瞧便是。”
沈淨虞點了點頭,視線平落,不經意間瞥在展開的匣子裡,一抹青翠映入眼簾。
那是昨夜她随手放入匣中的青玉镯。她伸手将玉镯拿起,指尖輕輕摩挲着溫潤的玉質,思緒不由得飄遠。昨夜長公主的話語猶在耳畔,她手指用了力,透過銅鏡看向柳夢秋,嗫嚅嘴唇,語氣平淡帶着幾分試探:“如今你可還會事無巨細地向他彙報?”
柳夢秋手中動作一頓,未及回答,沈淨虞已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他昨夜與我說要再尋個老嬷,我拒絕了。”
沈淨虞苦澀地扯起嘴角:“但你知道,我說的話不見得有幾分作用,他向來不聽我說話。”
聞此言,柳夢秋怔住,神色凝重,後退半步要俯身作揖,被沈淨虞扶住手。
“娘子……”
柳夢秋垂頭細語道:“自……霁雪院上了鎖,已不用向主君事事彙報。如今娘子也已知道,我可能在這兒待不了幾日了,主君那邊自然用不上我。”
沈淨虞了然,稍稍放下心來。不知怎的,倏然有點羨慕她:“你想離開嗎?”
柳夢秋默了會兒,這會兒她自己也很難說清,況且最近的确沒有時間想這件事,隻能答:“奴才不知……”
沈淨虞壓下蹿起的念頭,洗漱完畢,她拿起巾帕擦拭雙手,狀似無意地問道:“夢娘,你可知道崔陟是否會水?”
這問題來得突兀,柳夢秋卻未有訝異,不假思索地回:“奴才不知,娘子怎麼問起這個?”
“無事,隻是夢見了那日在山莊發生的事,有些好奇罷了。他看起來不太喜歡水。”
柳夢秋想了想:“主君的喜好倒是瞧不出什麼端倪。不過之前的主院其實在南邊的院子,院旁有片湖,隻是後來主君挪到了這裡。但這也說不出什麼,像山莊,那湖就在主君常住的屋院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