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時擡起眼,這件事他一直沒有給她明确的說法,這次他突然提起,話裡話外都是答應的意思,事情于她而言十分重要,沈淨虞謹慎問:“什麼時候能回去?”
仿佛他說那些話就是為了她此時的反應,崔陟捏捏她的臉頰肉,心情很好地回她:“春日。”
即将進入春天,春日又是哪個春日。日子太寬泛,沈淨虞略有失落。
下巴被挑起,她望進蘊着幾點笑意的眼睛,沈淨虞微愣,耳邊聽到他說:“既是阿虞的新年願望,我怎會不滿足呢。”
他笑,附到耳旁又道:“寫完那些有獎賞。”
愣住的幾息間,沈淨虞頗為恍惚。那雙眼睛很像多年前,也像半年前重遇時的樣子。
連抄書都像是跨過消逝的歲月帶人回到最初,乍然間讓人覺得陌生。
她和師兄拜在同一師門,雖隻念過幾年書,卻跟着當時的先生學了很久的字,未及登堂入室,卻也練得工整秀麗,有着剛柔并濟的靈韻。
抄書一事,對她而言猶如家常便飯,在苘川她常常接抄書的活計來賺些銀錢,還能省去借書買書的錢。
諸多回憶湧至的檔口,沈淨虞跟着崔陟來到霁雪院書房,這間屋子她隻來過廖廖幾次,有太多占據她心神和步履的因素。就連那本佛經,她又哪裡抄過放到了書房,她就再沒自由進來過。
整潔的桌面擺放了一疊書冊,看到封皮上題着幾個古樸的字,墨色已有些褪去,但仍能看出筆力遒勁。
沈淨虞難掩訝然,眼前驟亮。這正是她念叨過許多次的古籍,她素來偏愛奇聞異事,志怪傳說。這本書的筆者遊曆山川湖海,将所見所聞揉雜進珍奇異獸的故事中,充滿神秘和奇幻的色彩。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一股淡淡的墨香夾雜着些許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書中的文字工整而清秀,偶有幾頁配有用心的圖畫,描繪着各種奇異的生靈和神秘的山川。
沈淨虞霎時覺得手有點癢,墨香激起以往的記憶。她曾無數次在書桌前謄寫典籍,筆尖在紙上輕輕劃過。那些時光仿佛就在昨日,卻又遙遠得像是隔了一層薄霧。
崔陟站在她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她的雙肩上,将她按進圈椅裡,尾音微微上揚,帶着幾分笑意:“喜歡嗎?”
在她心心念念無數次吐露中,恰巧有那麼幾次在他面前。第一次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曦光之下,兩人圍坐在院中石桌,桌面上有沈淨虞剛買的芙蓉糕,配着新沏的茶水,她翻開從書鋪裡拿回來的遊記,一共兩冊,給了七天時間。
是她喜歡的題材,沈淨虞趁着陽光大好,當即開始謄寫,養傷曬太陽的崔陟便在一旁替她研磨。興之所至,沈淨虞說起這套孤本。
回憶好似都被曬得暖洋洋的,沒有得到回應,但隻要崔陟略一低頭,就能看到她毫不掩飾的激動和喜愛,心裡也像重新照進了那日的陽光。
沈淨虞心頭很是别扭,旁邊的架子上放滿了謄寫用的宣紙和皮紙,她伸手的動作緩了一瞬,鋪平整了宣紙,指尖輕輕撫過紙面,感受着那細膩的質地。
默了很久,崔陟已經在一旁提袖磨好了墨,她盯着書頁,幹巴巴直愣愣,嘴唇翕合,兩個字在她舌尖環繞,說不出來。
她現在已無法對着眼前的崔陟說出口。
她欠四年前的崔陟一聲謝謝。
此時柳夢秋敲門來送茶水,濃郁茶香四溢,與墨香融在一起,香味盈室之間,飄進了冷冰冰的指令。
“過了元宵,你去找楊慵領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