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季韻初于寝帳中,見陳影忽然來訪,并攜一物,有些懵然。
“季軍醫,此是金倉藥,乃......乃醫堂新進藥材。還有這醫工月錢。近期戰事頻仍,醫堂事務有勞了。”
“既是我應允之事,便無需言及勞頓。多謝。”
啊!竟還有月錢可拿!
季韻初伸出纖手接過,入手先是微微一沉,幾吊銅錢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而短促的“叮當”聲,帶着些許冰冷觸感。
雖不算極重,卻也有踏實質感。她輕輕摩挲着,銅錢粗糙的邊緣劃過指尖,微微有些硌手。
要說這月錢如何來,便要回溯六月初,靖軍與遼軍正式交鋒,雙方折損甚衆。世子自邊關傳去捷報并呈請饷疏。
[臣,安遠将軍,敬呈陛下。
靖禾二年六月,邊患驟起,遼虜犯境。臣領将士浴血苦戰,幸獲大捷。然此役慘烈非常,我軍傷亡亦重,亡者逾千,傷者數千,營帳之内盡是哀号。
雖勝,困境愈甚。軍饷久拖未足,将士風餐露宿,腹内空乏,衣難禦寒。且醫資匮乏,傷者慘狀可憐,缺藥少劑,僅能粗療緩痛,命在旦夕。
臣觀軍心漸憂,若此難不解,恐邊疆難守。陛下聖明,伏望速撥軍饷,廣賜醫藥,臣定率部衆,矢志不渝,再衛疆土,報陛下隆恩,保家國安甯。
臣不勝惶恐,拜表以聞。]
靖文帝甚憂邊郡将帥醫療狀況,唯恐“雖有軍醫,不能診治”,遂下诏:“沿邊城鎮堡寨,委本将選差醫工一人,月給藥錢八貫,遇随軍出入,給馬一疋,二年一替,願再留者聽”。
自此,醫堂于軍中得以穩固立足,成為将士們生之所望,軍醫亦為營中備受尊崇之人。
複回帳中,正自怔愣,忽聞一聲——
“陳影衛,您可是來找我家小姐?”
“抱歉,我以為你已走,陳侍衛可是還有何事要與我交代?”季韻初起身,擡眸望去。
陳影攜劍拱手而立,懇切道:“邊疆戰事多發,無論如何,皆請季軍醫以自身安危為重。”
“哈哈,那是自然。不過陳侍衛今日何出此言,難不成是世子......”眸光遊離間,她輕挑眉梢。
“絕非将軍所言!”音尚未落定,陳影忽揚聲而起。
季韻初:?
悅兒:?
系統:?
陳影撫額,輕咳一聲,啟唇辯道:“殿下于前線鏖戰,軍營庶務紛雜,照料傷患之責,委于姑娘甚是妥帖。季軍醫妙手仁心,衆将皆深信不疑。”
語畢,欠身拱手,僅道:“在下告退。”言出,身影一晃,便沒于帳内。
帳内隻餘二人,四目相對。
八卦悅兒上線:“小姐,方才陳侍衛所言何意?可是在關心您?莫不是心悅......”
“诶!休要胡言。瞧他方才模樣,他說不是世子所言,你便真信啊?”
“那果真是世子殿下在關心小姐?不過小姐生得美貌,醫術精湛,性格亦佳。悅兒能與小姐相伴,實乃福分,換作何人皆會喜愛小姐吧?”
“當你誇我了。不過,這戰事連連,将士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衆人皆不願再曆元年‘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的苦難......”【1】
季韻初望着身側這較她尚小一歲的姑娘,感慨萬千,沉聲道:“或許世間有千萬件事高于情愛,至少在此處......”
是奢望。
“季軍醫——不好了!醫帳内有亂象,勞您速往一觀!”
聞此急報,季韻初蓮步輕移,衣袂翩跹間,疾趨醫帳。
甫入帳中,慘嚎聲不絕于耳。
“啊啊啊!嘶——” “命休矣,奈何施救!” “目已瞽,天乎!” “啊——”諸般悲呼,聲聲刺心。
濃濃血腥氣彌漫四野,腳下頓感黏膩,似有血污積潭,令人心憂。
角隅處景象更為慘烈,是廢墟撿回的一命——
癱倒如殘葉,身軀扭曲,一腿自膝下缺失,殘肢紗布與血污混雜,滲血不止。半張臉燒傷,皮皺骨突,獨眼呆滞。
手臂刀傷處肌肉撕裂,白骨外露,手指幹枯顫抖。破舊軍裝血塵滿布,微弱的氣息,是破碎靈魂的悲歎。
“!!”雖見慣無數,此刻的季韻初亦難忍身軀顫抖,狂奔至帳外,嘔吐不止。
擡眸而望,天際,已被戰火熏染得一片昏沉。
她喃喃自語:“命運,會是一人能輕易扭轉的嗎?”言罷,輕輕搖頭,發出一聲低沉歎息。
“烽火連天時,陰影籠罩數人。”身側傳來一道略微嘶啞聲。
“老先生。”見來者是帳中老軍醫,季韻初微微欠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