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個額頭吻,林易安一直未睡踏實。
夢中蟬鳴陣陣,蘇念蘇趴在課桌上午睡,他單掌支撐着額頭,靜默凝睇着熟睡之人。靜谧美好間,畫面流轉回到晚間那個電梯,他緩緩低頭湊近,從眉眼到鼻尖再到那嬌豔紅唇,他一路輕柔吻下去,觸感竟那般真實。
林易安自夢中醒來,看一眼時間,不過才淩晨三點,他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走向浴室。
房間昏暗,林易安沒有開燈,他把頭發擦的半幹,拿着一杯清水,走到落地窗前,彎身坐在搖椅上。
樓下路燈昏黃,偶有車輛路過。
他身子後仰靠在搖椅靠背,眼神茫然盯着遠處廣告燈牌,那個廣告是蘇念蘇拍的,茶飲系列,短短幾十秒,女導演的細膩展現的淋漓盡緻。他啜一口杯中水,夢中景象始終盤旋在腦海散不去。
在去市一高之前,林易安不止轉學一次,小學到高中,他轉過五次學。第五次他遇見蘇念蘇,猶如孤舟尋到港灣,再也不曾有過轉學念頭,甚至怕表現不好被轉學,他每天努力學習,不敢遲到早退,更不敢逃學。
高二轉學之前,他父母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地争吵,雖然父母關起門,聲音極其壓抑,但仍舊沒有逃過他敏銳地聽覺。寂靜深夜,那些争吵尤為刺耳。他雙臂環膝倚靠在門後,雙手緊緊堵着耳朵,可卻無法隔絕父母地争吵。
自林易安有記憶起,父母就争吵不斷,年齡小的時候,父母并不避諱什麼,随着年齡增長,他們開始在他面前扮演恩愛,但背後卻恨不得詛咒對方。
他媽媽少女時期就暗戀他爸爸,二十三歲那年,他媽媽得知他爸爸失戀,就向雙方長輩表明心意。雙方長輩看着他們長大,早就有聯姻心思,故而順理成章定下婚約。青梅竹馬,佳偶天成,聽說是當年人人稱頌的一段佳話。
愛而有得,卻隻得到人得不到心,其中苦楚,隻有他媽媽知道。
婚後每一次争吵,似乎都是因為他媽媽抱怨他爸爸不愛自己。
愛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得清楚,林易安想不明白,媽媽明知道爸爸一點也不愛她,為什麼還要去強求。一段不幸的婚姻,傷害的不止是夫與妻,還有他這個孩子。
小時候每次聽見父母争吵,林易安就躲在自己房間偷偷哭,他很害怕,他怕父母再吵下去會離婚,他怕他們離婚後都不要他。
過于擔憂的結果是過早進入叛逆期,逃學打架得罪老師校長的事,林易安幹過無數回,那也導緻他在學校不受待見,老師不喜歡他,同學們跟風也不喜歡他。受到冷落,他愈發不想待在學校,于是逃學次數與日俱增,每天司機把他送到學校,他都會偷偷躲到一邊等司機離開後逃學。
他故意犯錯,隻是想要引起父母注意,然而他們卻不懂。
高二那年剛開學,父母激烈争吵的第二天,林易安就逃了學,跟着那個不學無術的表哥連夜乘坐飛機,飛去了三亞。
表哥背着一袋鈔票去三亞是為尋女朋友,女朋友找到一個更有錢的,把他甩了。他不甘心,背着一袋剛取的現金,打算甩在女朋友臉上。
林易安跟着表哥尋找兩天,才找到那位女朋友。
女朋友身材高挑,長得漂亮,正挽着一位大夏天不嫌熱穿西裝的男人散步。
表哥拉着他沖上去,二話不說就把錢撒得滿天都是。
悶熱至極的午後,四個人面面相觑。
林易安突然很後悔,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跟着表哥過來做這種傻事情。
女朋友仍舊挽着西裝男沒撒手,表哥氣惱之下和西裝男厮打起來,林易安糾結一分鐘才上去幫忙。
最後結果是,三個人都鼻青臉腫。動手之後,兩兄弟才知道西裝男練拳擊的。
林易安父母找來的時候,已接近傍晚,金燦燦的夕陽下,他媽媽抱着他哭花了妝。
一番鬧騰後,那位西裝男哭喪着臉承認真相,原來表哥女朋友被确診癌症,他是表哥女朋友花錢雇的。真相大白,表哥撅着屁股在海邊把錢全部撿起來,最後賠給那西裝男。
林易安被父母連夜押上飛機離開,回到熟悉壓抑的家,他接到表哥電話,表哥說他已經和女朋友和好如初,并承諾陪她走到最後,那偶像劇式的真相有那種偶像劇式的結局,他并不意外。
隻是,他沒想到一向不學無術的表哥會癡情到那種地步,原來表哥所謂的陪女朋友走到最後竟是殉情。
三亞的海很漂亮,但也可以無情到淹沒兩條生命。
經過那場變故,林易安突然希望父母離婚,最好離婚後永不見面,那樣的結果對他們三個人都好,可他卻沒考慮過自己可能要跟着其中一方生活。
父母沒有幹脆了當離婚,而是通知他将要轉去新的學校。新學校很好,同學很熱情,他們都誇他好看,特别是那個同桌蘇念蘇。
新同桌漂亮可愛,也很熱情,每日都要關心他的狀态和學習,廢話也多,總是絮叨個沒完,從漫畫小說,到人生理想,再到學習,甚至是自己的父母,說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爸爸的廚藝。
每每那種時候,林易安都很豔羨,他并不想吃蘇念蘇爸爸做的飯菜,他隻是羨慕她有一雙好父母。對比之下,他自己的父母糟糕透頂。
向往溫暖是人的本能,林易安亦不例外,這次他不想再轉學,甚至想永遠都有蘇念蘇在身邊。他想和她考入同一所大學,想永遠坐在她右手邊,甚至… … 結婚一輩子在一起,他知道所有的念頭都是源于喜歡。
兩年時間,林易安寫過無數封情書,每次寫出來都不滿意,那些被他認為不是合格品的情書塞滿了整個抽屜。
高考前三天,他鄭重寫下一封自認為最滿意的情書,悄悄夾在蘇念蘇課本中,打算等成績出來就表白。
高考結束那天晚上,他媽媽親手做一桌不堪入目的飯菜,一家三口沉默吃完。
飯後,他媽媽極其平靜告訴他:“我和你爸離婚了,家産他八我二,你歸我。所有出國手續都已經辦好,學校我也幫你打點好了,明日就走。”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出國?”
“因為我餘生不想看到你爸爸。”
“我不想出國,我… … ”
“你爸不要你,你不出國跟着誰?”
“我已經年滿十八,有獨立的能力,甚至可以單獨立戶… … ”
林易安話未說完,一個巴掌就甩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媽媽反應過來,忙揉着他的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易安… … 媽媽隻有你了,媽媽隻有你了… … ”
“我可以放棄财産,但我不能沒有你。”
林易安雙耳嗡鳴,隻聽得見那句:“媽媽隻有你了。”
是啊,他的媽媽隻有他了,而他的爸爸還有那個初戀,他們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爸爸根本不需要他。
可是,如果出國,就會食言,他還沒有正式表白。
林易安臉色蒼白如紙,低聲哀求:“可不可以不出國,我陪您換個城市。”
“不可以!”他媽媽言簡意赅拒絕,但眼神裡卻滿是傷感。
面對兩難抉擇,他沒有當即答應。
夜深人靜,昏暗房間内,壓抑哽咽聲被黑暗吞沒,少年聲音青澀暗啞。
那晚,是林易安自十三歲之後第一次哭,他不想哭的,可不知為何,眼淚總是控制不住湧出眼眶。
十八歲的夏天,少年食言的不止是承諾,還失去了唯一的救贖。
盡管拖延一周,林易安最後還是被母親強行帶出國,期間他想去找蘇念蘇解釋清楚,想問她能不能等自己回國,可他不知道她家地址,手機被沒收,他媽媽更是時刻跟着,那串号碼在心裡滾瓜爛熟,他卻沒有任何機會去聯系。
較量七日,他唯一保住的是自己中國公民的身份,那也是與蘇念蘇之間僅剩的羁絆,縱使沒有機會回國。
而他媽媽妥協的要求,是他必須把戶口從他爸爸名下遷出去。
林易安匆匆忙忙把戶口遷入自己名下的房産,就跟随母親出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