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側,芳嫔雖着九嫔蠶服,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陛下後宮,芳嫔獨攬大權。
馬車停頓,有婢女款步而來,示意姜玖下車,“請公主卸下兵器,隻身上城牆,将和談書交于太子殿下,再由天使宣讀。”
姜玖望着婢女的神色,唇角拉開一線,“告訴太子,本宮遇刺,傷了腳。”
言下之意,恐難從命。
婢女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過了半晌,太子又派了另一人折回,來者是個身手了得的侍衛。
他拱手一揖,“公主,太子殿下命末将來取和談書。”
這個下馬威,太子給得倒是執着!
公主平息戰亂,回程遇刺,撿回一命,身為太子,第一時間不是上前安撫,而是借此給她警告,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南梁的百姓,即便她赢得了民心,在未來儲君面前,依舊要乖乖行禮,俯首臣稱?
姜玖輕笑,“恐怕,要太子殿下親自來取。”
侍衛面色一凜,“怕是不妥吧?太子殿下……啊!”
一聲慘烈的嘶吼響徹四周,謝家軍中已有将士手起刀落……
侍衛捂着汩汩冒血的手臂倒地不起,卻被姜玖身側的其他将士拖走,他們叫嚣着,“此人對公主出言不遜,身份可疑,拖下去嚴刑拷打!”
四周頓時亂了套,太子雙手撐住垛口,眸中迸發出滔天的怒意,“公主,你竟敢對孤不敬?!”
姜玖擡眸,懶懶一笑,“太子殿下贖罪,本宮才遇刺,小心些總是好的。”
“你遇刺是北魏死士所為,為何嚴刑拷打孤的侍衛?”
“太子殿下息怒,此人對本宮不敬,就是對南梁皇室不敬,對南梁皇室不敬,便是對太子不敬,試問,對太子不敬之人,又如何保證他不是北魏的細作呢?連本宮都遇刺了,太子殿下還是小心為好。”
姜玖語氣雖平淡,可挑釁之意盡顯。
芳嫔将一切盡收眼底。
見太子語噎,她輕笑着開口,“的确,太子殿下還是小心為好,畢竟,公主身邊有謝祁相護,太子身邊的佳人,可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說完她掩面一笑,各中蘊意不言而喻。
人群中當即有人開了口:
“謝将軍赤膽忠心,若非高風勁節之主,斷不會讓他以命相護!”
“公主智勇雙全,不輸世間丈夫也!”
“建康淪陷,多少人夜不能寐?公主不惜自毀名節也要引蛇出洞,事後還以身犯險深入敵國談判,如此膽識,歸程之路本該平安順遂,如今仔細點,也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太子作為掌權者,竟能讓公主腹背受敵,現在又哪來的臉質疑公主的判斷?
謝祁垂眸,唇角噙着笑。
然,下一刻,另一波質疑聲讓他陡然一驚!
“咦?是謝将軍救了公主嗎?昨兒我遇見個獵戶,他說他目睹了一切,是公主為救謝将軍墜的崖……”
此話一出,另一人驟然擡高音調:
“的确!那獵戶是我叔伯,他躲在草垛後,看得十分清楚!當時細作穿成暗影的模樣假意接近将軍,驚了将軍的戰馬,戰馬沖上懸崖,公主持劍,想要改變戰馬的行駛方向,卻不小心墜崖……”
“哦,對了,當時謝将軍整個身子都懸空了,公主想拉他上來,奈何力氣不夠,将軍讓公主放手,可公主死死拽着将軍不願松手,這才和他雙雙跌入崖底!”
謝祁挑眉,不動神色地投去注視,但見姜玖柔荑握成拳,虛虛置于唇邊,貝齒正咬着指尖,朝他無辜眨眼。
這便是她執意要見顧允之的緣由?
說了一通自己的悲慘身世,博取他的同情,隻為讓顧允之散布一些不實言論,擡公主名聲?
該死,她究竟知不知道,這樣會讓他與公主陷入不清不楚的輿論漩渦?
等等……細作穿成暗影的模樣?
她這是在将刺殺的戰火往太子身上引?
果不其然,太子當即繳械投降!
他的手掌猛地拍上垛口,“顧允之,孤給你三日時間,别再讓這些風言風語在建康城裡繼續流傳!”
說罷,他拂了拂衣袖,轉身下了城牆。
姜玖把玩着手中的和談書,懶懶擡眸。
這一局較量,她赢得毫不費力。
*
和談書宣讀後,南梁一片歡悅。
有人拿出珍藏多年的精釀清酒慰勞謝家軍,更有甚者,直接動筆寫起了南梁公主與謝祁将軍的話本子……
暮色降臨,姜玖被謝祁送回了公主府。
人群散去,姜玖依偎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腦海中思量着明日芳嫔的宴會該如何應對,恍惚間,有亮光散開在不遠處的水榭回廊。
一盞盞紗燈被點亮,姜玖見狀,慢慢坐直身軀。
暗夜中,一襲月白色長袍自玄色暗昧中而來,他的唇角勾着冷笑,眸底随着料峭的寒風瀉出幾許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