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鄭員外和羅員外派人來催,我們該接哪家活兒?”
鄒楠懷抱兩根木條跟在和倫身後,靜待回音。
和倫端着墨鬥示意鄒楠幫忙,鄒楠從墨鬥裡扯出墨線,繃直了按在木闆一頭,催促道:“師父,外邊等着呢!”
和倫拎起墨線彈了一下,黃白木闆上登時留下條漆黑筆直的墨線。
“你與師兄們掂量着去。”
和倫嘴叼木棒,就着低頭的姿勢擡眼瞅了眼鄒楠,“把你那衣服換掉,說了多少次,水靈靈一個姑娘,扮成男子作甚?”
鄒楠單手叉腰,“我喜歡。”
鄒楠緊跟和倫圍着案台轉,“那兩家指了名要你去——”
和倫冷嗤一聲:“都推了罷,烏龜對王八,把我們扯進去作甚!”
“好嘞,我去回話!”鄒楠欲走,将懷裡的木頭撂下出了院門。
和倫複又給木頭做記号,方才安靜一會兒,鄒楠又着急忙慌進來。
“師父!師父!”
和倫麻木道:“風風火火的又是如何了?姑娘家家的能不能端莊持重些?!”
鄒楠顧不得委屈,氣喘籲籲道:“師父,外頭來了個逃難的。”
和倫不動聲色,“既是逃難,該去衙門求助才是,找我們作甚?”
鄒楠為難道:“可是,他已暈死過去了。”
和倫不作聲了,鄒楠大聲喊着:“師兄——”
“來了!”
“什麼事?”
院後傳來兩道渾厚男聲,緊接着出來兩個身量高大,灰撲撲的人,“師妹,怎麼了?”
鄒楠咳嗽兩聲,壓着聲兒道:“現下須得稱我為師弟。”
胡二錢和胡三錢對視一眼,“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鄒楠不滿地眯了眯眸子,透着危險的意味。
見鄒楠要發作,胡二錢忙陪着笑:“好師弟,有何吩咐,說來哥哥瞧瞧。”
鄒楠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外頭有個逃難來的暈倒了,勞煩兩位師兄幫忙将人擡進來。”
說罷兀自轉身走了。
胡三錢見和倫不吭聲,得了默許,兩人聽話地跟着鄒楠去了。
兩人自是樂意捧着鄒楠。
和倫今有五十九高齡,是個十分出色的匠人,然發妻早逝後不曾續弦,遂一生無兒無女,四處漂泊,先後收了三個孤兒為徒,全當兒子養。去歲經過銅山無意間救下鄒楠,見鄒楠孤身一人,便想着再收個徒弟。不求她學成匠人,隻願當女兒養,也算是得了個兒女雙全。因着和倫喜歡,鄒楠又生得小巧惹人憐,師兄弟三人也十分樂意寵着鄒楠這個妹妹。一大家子就這麼四處雲遊,現下落腳潮陽府安河縣城外。
這新來的小師妹十分地有天分,興建屋舍,打造家具,機關器具等等一點就通,和倫雖然十分驚奇撿了個寶,但還是時常感到不滿——本想養個嬌滴滴的女兒,可鄒楠總穿男裝,整天跟在幾個師兄身後,全然沒有一副女兒家該有的模樣。
*
鄒楠坐在床沿邊上,眼睛動也不動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
本來髒兮兮的,現在擦幹淨了也算是眉清目秀。
鄒楠無意識地掐了掐食指,床上的人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漸漸轉醒。
冷不丁對上那人雙眼,鄒楠竟從那雙幽深的眼睛裡捕捉到一閃而過的警惕。
鄒楠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十分不舒服。
這人有攻擊性。
可能是這一路上經曆了不少的磨難,對陌生人心生警惕也是應當的。
那男子猛然坐起,做出防禦姿态,道:“你是誰?”
鄒楠不慌不忙站起身,道:“我叫鄒楠,你在我家門口暈倒了,是我救了你。”
男人眉梢微挑:“鄒楠?”
鄒楠沒錯過男人面上細微的表情,心裡咯噔一下:壞了,不該說真名的,萬一是千機閣的仇家怎麼辦?
轉念一想,她現在是男人裝扮,而她先前隻是千機閣的一個最不起眼的弟子,誰會知道她?
面上那抹緊張淡去,鄒楠笑道:“是呀,好聽吧?”
男人似有一瞬猶豫,道:“多謝兄台相救,在下闫衡。”
鄒楠聽着,倒了杯水,闫衡剛要謝過,隻見鄒楠自顧自把水往自個兒嘴裡送去,眼角不禁抽了抽,接着聽鄒楠道:“既已醒了,那便自己去衙門吧,那兒自會接濟難民。”
難民?
闫衡眼珠微動,他現在不能去衙門,後面的人還沒到,現在去豈不是打草驚蛇?那貪官狗急跳牆銷毀證據怎麼辦?
鄒楠才不管闫衡心裡作何感想,兀自轉身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