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臨近辰時。
府醫跪坐在刺繡地毯上,低頭隔着絲布替少女把脈。
溫妕倚靠在貴婦椅上,睡眼朦胧地輕輕打了個哈欠。
她背上的傷還沒好,昨日又忙碌了一天,正是需要休養的時候。
誰知這位首輔大人又怎麼了,休沐日大清早将她從睡夢中叫醒,竟隻是為了給她把脈。
顔景坐在距離溫妕兩步遠的檀木椅上,執書安靜翻閱等待。
片刻後,府醫松開了脈搏,向後膝行一步,拱手沉聲道:“在下已經為柳小姐細診過脈象,确認貴體已無恙,請寬心。”
一句話将溫妕的睡意完全驅散,她睜大了眼睛,語氣中染上幾分震驚:“無恙?”
落水風寒病症可大可小,所以她一早就買通了府醫,讓他給自己多拖幾日的病情。府醫隻當她是少女情動,欣然答應了。
再則,即便她用内力紊亂了脈象,讓府醫覺察不出她背部的傷勢,也不該是“無恙”的結果啊。
顔景聽得聲響,側目望去,勾唇笑道:“柳小姐身體康複,聲音果然洪亮了許多。”
溫妕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大了,輕咳了一聲,恢複了從前弱柳扶風的嗓音:“大夫,你确定沒有把錯脈嗎?”
說着身子略微前傾,從自己腕間摘下一隻玉镯,就要悄悄塞給府醫,卻被後者以再退一步的動作堅決拒絕。
“柳小姐,”府醫正色得仿佛前幾日收取金銀的人不是他一樣,“請相信在下的醫術,在下從不會把錯脈。”
溫妕看着他的反應細眉蹙起。
她意識到這個情況并非是因為價錢高低與人心不足,而是來自府醫無法反抗的壓力逼迫。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一個人——
“既是如此,”顔景放下手中的書籍,墨眸低垂,“我如若再留小姐繼續在府中,恐有損小姐清譽。”
你前幾日大半夜闖她閨房的時候,怎麼沒想着“小姐的清譽”?
溫妕暗自磨了磨後槽牙。
她知道這話是在趕她走,但這是為什麼?
她昨日才送了他一枚價值連城的玉佩,就算不動心也不該是驅趕的态度。
沒有時間給她想出結果了,主人家已經這樣發話,她如果賴着不走就太不知廉恥了。
“大人所言極是。”
與其讓顔景把話說絕,溫妕決定先一步起身,向着顔景微微欠身:“這些日子多謝了大人的悉心照料,那小女子就不便多打擾了。”
說完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邁步走出了門。
看這背影似乎還有些不服氣。
顔景指尖觸上自己左手的扳指,輕輕摩挲着。
武藝能在四個絕世高手的監視下來去自如,且身邊至少有一個精通易容的下屬。
雖不知道柳青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但是留着她的風險太大。
柳青必須死。
但是不能明面上死在他的府上。
·
馬車搖搖晃晃。
溫妕氣鼓了臉,癱倒在車壁上,雙手交叉環胸,口中碎碎念着什麼:“蠢貨……活該……虧我還……”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的樣子忍俊不禁,遭到了溫妕的一個眼刀。
“你還笑!”溫妕惱羞成怒地輕拍了一下春桃的手,“都被趕出來了還笑,現在怎麼辦?”
誰知春桃卻一點也不急,反而笑嘻嘻地向溫妕坐近了一步,拉過她的手說道:“小姐,被趕出來未必是件壞事。你想想看我們看過的話本,哪個沒有這樣的情節的?”
溫妕聽得這話,皺眉回憶了一下,發覺還真是。
“女主角與男主角起沖突,不過是增進感情的手段罷了。”春桃得意地分析道,覺得自己抓到了真相。
溫妕深以為然,趕忙問道:“好春桃,快幫我想想接下來要怎麼做?”
這問題抛出來讓春桃的臉色一僵,她也沒想過接下來要怎麼辦。但是對上小姐期待回答的眼神,她實在說不出“不知道”三個字,隻能硬着頭皮分析下去。
“接下來……接下來就該看男主做了什麼了!看似将小姐你趕走,實際上肯定在哪個地方等你!”
春桃的胡編亂造入了不懂情愛的溫妕的耳。
溫妕坐直了身子,慢慢閉上眼,将自己的感官調度到最大。
攤販的喲喝、孩童的玩鬧、婦女的哭泣……
兩種隐秘的腳步聲。
溫妕蓦地睜眼,伸手揭開了車簾,快速掃視了一眼窗外。
所有人都在正常活動,唯有兩個穿着樸素便衣的男人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掀開簾子,有一瞬間的慌亂,被她敏銳地納入眼底。
顔景在派人跟着她。
是因為放心不下嗎?
“這男人真是别扭,既然喜歡,又何必将人趕走?”溫妕低聲嘟囔着,有些摸不清首輔大人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