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笑意更濃,攬上男人的臂膀,加大了接觸面積:“比起雪狐的随意嗅聞,我想梅花應該更愛霜雪消融時的潤澤。”
“大人覺得呢?”
巧言令色。
心髒漸漸回溫,眼底的冰霜漸漸化為往日的春水。
顔景輕笑一聲,不曾應答,拇指輕輕撫過少女的甲面,眼神晦澀。
這樣的甜言蜜語在她達成目的之後,會說與他人聽嗎?
音樂聲漸緩,周遭窗戶的暗色簾布升起,屬于自然的光線照入室内。
溫妕松手放開了顔景,重新坐直了身子。
顔景手中一空,眉梢微皺。
一直注意顔景的高樂蓉第一時間望了過去,就見到了二人貼得極近的一幕,不由得手下一用力,瓷質茶杯瞬間出現了裂痕。
茶湯濡濕了手指,她轉瞬反應過來,松開了茶杯,随意冷聲吩咐道:“給我換個茶杯。”
蘇妙嫣坐得離溫妕較遠,隻能遠遠地望了一眼,看溫妕與顔景似乎都沒什麼事情,松了一口氣。
笨蛋安樂,回去一定要将他好好教訓一頓。
“看大家的興緻都不錯,不如我們來作詩如何?”華君光高坐主位撐着下巴,言笑晏晏,“就以宴會主題‘梅’為旨。”
“恰巧今日雲朗也在,就請他開個頭如何?”
首輔大人一詩值千金,自然無人有異議,每個人都翹首以盼看向這位清雅君子。
顔景望向主座上的華君光,望見了他眼底的玩味,就知道他的君上又想拿他找樂子。
但為人臣子無可奈何,顔景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起身作揖:“那臣就先抛磚引玉了。”
他沉吟片刻,薄唇輕啟:“羅浮夢遠尋仙迹,姑射神歸覓舊痕。”
傳聞羅浮山下的梅花是仙女下凡所化,姑射山上的神人也常以梅為食。
兩句話不含“梅”字,卻明确點出主題,奠定高雅基調。
這如何是“磚”?衆人屏息期待首輔的後兩句。
臨時思忖間,顔景的目光輕輕飄向溫妕。
——要如何将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任何外力手段都有掙脫的可能……
在溫妕不解眨眼的視線中,男人長睫斂下,缱绻目光獨予少女,輕聲細語:
“一曲陽春誰與共,暗香盈袖意難陳。”
溫妕瞳孔微縮。
這後兩句說的是彈奏陽春白雪之樂無人可賞,即便梅花的暗香滿溢衣袖,也無法表達自己的壯志。
表面是曲高和寡的高傲之情,但如若結合他剛剛将溫妕比作“梅小姐”的笑談。
這句詩也可被解讀為“一曲陽春誰與共”是一個設問句,後半句為其作解答。
“暗香盈袖”說明“陽春”之曲是在距離梅花極近的地方彈的,賞樂的自然也是“梅小姐”。
但即便“梅小姐”近在咫尺,曲中情思也不一定能夠被她完全解讀,故而“意難陳”。
這哪裡是什麼詠梅詩?分明是一首情詩。
一首在衆目睽睽之下,唯獨能夠讓溫妕一人聽懂的情詩。
溫妕的心髒劇烈跳動着,血液湧上少女的臉頰,讓她情不自禁低下頭捂住臉,企圖用自己稍涼的手指來降溫。
冷靜些,他從前也會做些這樣惹人誤會的舉止,但隻要她更進一步,他就會退開百步。
難道又是他在試探?會不會是她的解讀錯誤?是不是她的一廂情願?
“好詩!”華君光帶頭鼓掌,笑着說道,“這首詩果真有雲朗的風格。但這調起得也太高了,開篇就上九霄了,你這要後面的人如何接?”
“殿下既然讓臣開頭,臣怎敢敷衍?”顔景再次行禮,聲音平淡,仿若無事發生。
華君光不在意地擺擺手,讓顔景坐下,掃視了一圈台下:“那麼,誰願意接着雲朗繼續作詩?”
“殿下,在大華首智面前接下去吟詩,可是要有非常之勇氣的。”有一官員笑着拱手。
華君光正欲接下去說,就看見一個少女舉起了自己的手。
擡手之間,衣袖滑落,露出白藕般的小臂。
溫妕臉頰微紅,笑面如靥,朗聲道:“殿下,小女子願意接。”
“小女子本就不懂詩文,自然不怕出醜。”
如若無法解讀詩中之意,便回贈一首詩引路。
“好!”華君光露出些許贊賞的目光,點了溫妕的名,“那就請柳小姐作詩吧。”
溫妕從善如流地起身行禮,聲音清亮:
“瓊枝玉葉破霜晨,獨放幽香寒月鄰。”
話音剛落,就将顔景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梅與月……?
溫妕垂眸觸及了男人的視線,嘴角勾笑,繼續道:
“冷露無聲滋玉骨,銀盤有意向侬留。”
一詩畢,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顔景。
這首詩完全跑離了“梅花”主題,隻有開篇提到了一點梅花,後面寫的都是月光垂憐。
“無雙君子如月皎”是一句京城人盡皆知的比喻。
因流傳太廣,在顔景當科舉考官的時候,有過多考生想要攀附上他,甚至創造出了“百詩吟月”的盛況。
溫妕這詩,明顯就是沖着顔景做的。
華君光饒有興趣地看着默不作聲的男人,略微挑眉道:“既然是接着雲朗後做的詩,那不如請雲朗評判一下吧?”
摩挲杯壁的手指一頓,顔景對上少女期待的視線,唇瓣微動,嘴角不由得洩出幾分笑:
“好詩。”
——引誘她自願墜落陷阱,才是長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