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琳達清算了一下,從她兩歲過一個月開始到她十五歲,除卻十到十二歲中間莫名的斷層,她一共有寫三十四本日記。
前期寫的概括一下就是“家”,經常沒兩句就要提到父母,字裡行間都流露出淡淡的幸福。
六歲開始應該是認識到了世界真相,用詞肉眼可見變得冷漠了起來,也越來越多開始用現代文字寫日記了。
十二歲開始日記本裡便隻剩下流水賬,今天吃了什麼,說了什麼,明天該吃什麼,該做什麼。
大寫的四個“活人微死”,精神狀态簡直令人堪憂。
貝琳達歎了一口氣,她合上日記本,趴在桌上有一下每一下撥弄着管理員的書頁。
總待在家裡翻書看也太無聊了,這些天看下來早就膩歪了。她有些想去學校看看,但她好像一次都沒給主教好臉色…現在去找他談上學的事情,會不會有點呃…尴尬?
但鬼知道他所謂的練習是什麼啊?還一個勁兒地掀她的裙子?
“……你倒是把這些也寫上啊。”
寫日記就不要再對自己有隐瞞了吧?
——還是說真的已經難以啟齒到了連落筆都不願意的程度?
貝琳達收好日記,她看了眼牆上的古董挂鐘,現下已經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了。她病到下不了床的時候一直喝的藥能高效維持身體機能,所以不需要更多進食。
今天卡爾陪她逛樓下小花園的時候提了一嘴晚餐時間,應該是希望自己下去用餐的。
按照他那個謹小慎微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主教命令他問的。看她有心情散步了,于是小心翼翼試探她的底線。
按常理來說她應該感到一些不滿,但主教在她面前那副羸弱的、脆弱的形象一時半會兒她還忘不掉,所以她沒有感到太大的冒犯。
貝琳達沉思兩秒,她站起身,還是決定下樓去用晚餐。主要她有些饞了,想吃上一個正常的、嘴裡能有點味的晚飯。
最好能有點肉吃。
她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旋轉樓梯,黑色皮鞋落在台階上聲音清脆。一樓的客廳大亮着,裝橫是一如既往的皇室偏歐風,她側眸,朝獨立的餐廳走去。
門是敞開的,裡頭搖晃着溫馨的橙色光暈。貝琳達深吸一口氣,然後面無表情走了進去:長桌上鋪好了絲綢桌布,繡着繁複的花紋,成套的銀器擺了個流水線,盡頭的主位空着,側邊坐着她的主教父親。
衣服還和上次差不多,臉色看上去稍微好了點。
管家卡爾恭恭敬敬站在主位旁,見她來了,踩着小碎步就上了前。一邊配合着她的步伐,一邊拿搭在小托盤上的濕巾為她仔細擦了手。
貝琳達徑直朝主位走過去,她目不斜視坐好,靠在背椅上等着卡爾掀開面前的餐蓋。
熱氣裹住肉香蒸騰出來,銀色的刀叉慢條斯理地将牛排分割成塊狀。管家微微俯身,用叉子将肉塊喂到她的嘴裡。肉質嫩滑極了,入口即化,貝琳達眼睛都亮了,卻按耐住沒有表現出來。
她胃口小,能吃下的并不多。但直到等她将面前幾道菜食解決了大半,她才有了飽腹感——都是她喜歡的菜,投喂的頻率也剛剛好。
貝琳達喝了一小口熱茶,然後自己拿了餐巾擦拭唇角,餘光瞥到受罰一樣僵硬在座位上的主教。見她終于看向他,主教松了口氣,他擱置好一口沒動的晚飯,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還…合胃口嗎?”
貝琳達颔首,沒回答他的問題,“主教不吃,是因為不餓嗎?”
他手指一顫,像終于按下啟動開關的器械,遵照着程序快速吃了起來。邊吃還一邊偷偷看她,見她沒有馬上就走的意思,才稍微把進食速度放緩。
貝琳達托着下巴看他,等他吃完,便推了還剩下幾塊甜點的盤子過去。
主教的臉上簡直是教科書級别的“受寵若驚”,他眼睫胡亂顫着,薄唇抿了又抿,恨不得邊說謝謝邊把包着甜點的紙盒子也一起吃下肚。
她的父親看上去年齡不大,大病一場後整個人都顯得異常憔悴,露出來那點腕骨像是骨架。她大緻了解了一點兩人間的相處模式,但也真的隻是一點點。
“明天我要去學校看看。”
刀叉落在餐盤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主教明顯一愣,他手忙腳亂收拾起來不知在忙些什麼,“什…啊,當然可以…不,爸爸不是那個意思……”
【當然可以】這四個字,聽上去就好像貝琳達想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向他征求意見、得到首肯一樣。意識到這點,他嗓音哽咽了一下。
但已經說出去的話是收不回來的,于是他頓了頓,輕聲問,“寶貝明天就要去的話,爸爸今晚能不能…能不能幫寶貝準備一下要帶的東西?”
貝琳達點了點頭,畢竟文具、教材、書包什麼的現在她自己也準備不來。見他這麼好打發,她心中松了一口氣,起身就要上樓——隻是在走出餐廳的瞬間,她猶豫了一下,略微側過頭。
“主教……”她頓了頓,還是添了句,“慢用。”
畢竟再瘦下去就真的隻剩骨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