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燭火将帕特裡克蒼白的臉頰染上人氣。他換上了曾在塞西莉亞葬禮上穿過的純白西裝。馬甲勾勒出極好的腰線，分明的指骨攥緊了手上的刀叉。

難得能在這個日子、這個時間，和女兒吃上一頓晚飯，他必須小心再小心，不能再讓女兒難過或者生氣了。

本來她底子就不好，萬一又被刺激到，生了病……那他就是再死上多少次都不夠賠的。

見貝琳達多用了幾口斯蒂瓦德切好的牛肉，他趕着上去獻殷勤，推去解膩的飲品還沒送到一半，“寶貝…”

“安靜。”

貝琳達用食指重重叩了一下桌面，她沒有看他，連餘光都沒有給他。隻是微擡下颌，示意斯蒂瓦德換一個菜品。

清脆的時蔬被仔細咀嚼完畢，她還是沒有看他，兀自進食，擡起下颌任由斯蒂瓦德為其擦拭唇角。

帕特裡克僵在原地，沒事，這才是正常的。本來這頓飯就是求來的奢望，能離得這麼近看她已經是奇迹了，他怎麼會祈求更多？

但自我寬慰的話在腦子裡還沒轉幾圈，背棄本意的眼珠子已經迅速轉去，死死盯住斯蒂瓦德的手套——斯蒂瓦德是怎麼辦事的？擦那麼久，萬一讓寶貝疼到了怎麼辦？嘴巴都給擦紅了，還不如讓他……

“……”

貝琳達一邊咀嚼，一邊消化剛剛從斯蒂瓦德那裡得來的情報。

不愧是管家兼私人醫生，他的所有重心全在“貝琳達”上面，各種消息都比奧古斯丁來得多樣又全面。而且叙事詳略得當，條理清晰，很快就将一些空白記憶填補完畢。

比如從小到大她是如何與家人相處的，比如她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些迫切需要被解答的疑惑後，他又像什麼能供人查閱事迹的百科全書，按照年齡劃分，說了許多與貝琳達相關的瑣碎小事。

貝琳達：…倒也不必連x年x月x日x時多用了一塊xx品牌的小蛋糕這種事也記得一清二楚吧？你是變态嗎？

“……”

察覺到脖頸上力度稍微小了些，斯蒂瓦德高速運轉的大腦短暫地宕機了一下，他嘴上沒停，手卻擡了起來，輕輕覆在了貝琳達的手背。

比羽毛還要輕的壓迫感，隻要貝琳達真的想，便能輕易抽出手——但她沒有，反而嘉獎一般，親昵地揉了一下他的脖頸。

“繼續，還有嗎？”

斯蒂瓦德深吸了一口，喉腔裡都是那股惑人的淡香，他換了個跪姿，掩飾着不受控制的情緒。

“…還有，關于您十歲那年的重病，和前不久跳海那件事。”

他頓了頓，本着反正是事實，便将當時的情況原原本本道出，“其實都有主教的原因在裡面。”

——

柔美的蕾花紗布垂下如夢似幻的雪色，她穿着據說是母親為她準備好的慶生裙紗，戴上據說是母親為她準備好的祈福水晶項鍊，捧着據說是母親為她挑選好的花束。

說是驚喜…這算什麼驚喜？！

過度的憤怒侵襲了神經，她下意識收緊雙手，卻在瞬間反應過來收回了力度——花束是很脆弱的東西，一不留心便能折斷了去，就像此刻正安靜躺在水晶棺裡的塞西莉亞一樣。

她看上去比先前要好多了，臉色都紅潤不少，潔白的半生花簇擁着她，仿佛她隻是不小心在漫天的花海中睡去，隻要貝琳達一句話，便能顫着眼睫重新恢複呼吸。

睜開那雙溺亡了無盡愛意的金色眼眸，笑着看向她。

“…什麼時候。”

吐字很是怪異，像是拼命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幾個極短的音節。

但從背影看，又平靜非常，仿佛一切都還在正軌上，一切都還來得及控制。

帕特裡克沒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貝琳達很快又将問題重新問了一遍。

“塞西莉亞、我的母親，是什麼時候被你們塞進去的？”

她的母親，她向來爛漫又自由慣了的母親，是什麼時候被關進去的？她明明還能活不是嗎？昨晚她好不容易狀況好了些，和她說了好些話，甚至還在為她今天的穿戴和禮物傷腦筋……塞西莉亞明明還能活，為什麼要殺死她？

帕特裡克冷靜地思考了片刻，“今天淩晨，在她表明要獨自更衣後，我在門外等到她要求的時間。再推開門，她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有條不紊地陳述事實，想盡量解釋清楚，“她手上攥着一封寫給我的信，上面寫了‘請在我死後，以生前的鮮活将我冰封’的請求——這是她的選擇。”

他勸說過幾次，但塞西莉亞沒聽進去。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無能為力，他也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到來。

所以不是他将她的屍體塞進去，是她自己走進去，也是她自己選擇了走向死亡。一條榮光的大道将于她死後，盡數向貝琳達延展開來。

他們的寶貝，最惹人憐愛的、親愛的貝琳達，生來就該得到最好的，對此他不會有任何異議，塞西莉亞也這麼認為。她作出這個選擇是理所當然的，不會有人比他更理解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