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華嫚今天很開心。
事實上,今天所有的公主們都很開心。
一直以來,她們學的都是宮廷中對美的要求,所學的禮儀、音律、詩歌、繡工、歌舞等都是圍繞這個主題展開。
而今天所學的騎馬,是破天荒頭一遭告訴她們,公主也可以學其他東西。
嬴華嫚的體會則更為深刻。
當嬴華嫚結束和扶蘇交談後,才發現大哥早就松開了為她牽馬的手。真的,很難說清那一瞬的感受。
扶蘇依然微笑,話語中暗含鼓勵:“華嫚,跑起來吧。騎着你的馬,去跑起來。”
嬴華嫚沒有多說任何話,她隻是照着大哥教她的東西做:身子挺直,小腿夾馬肚。
□□的馬動了起來,因為馬肚子能感受到力量,它的速度漸漸加快,然後逐漸跑了起來。
風迎面而來,又吹過鬓邊碎發,嬴華嫚恍惚間才有了自己策馬而行的實感。
但是不夠,還要再快點。
“駕!”
自然而然的呵聲,仿佛從血脈深處延伸出的渴望,嬴華嫚眼前看到的不是秦國王宮裡的馬場,而是模糊又廣闊的天與地。
馬匹速度加快,馬蹄震起了灰塵。
嬴華嫚騎在馬上的身姿吸引了所有人。她不像往日一般,發髻一絲不苟,穿華麗穩重的衣裳。束口紮緊的騎裝讓她幹練,随風飛舞的發絲淩亂卻不失美感。她臉上的笑也完全不同于過去,明媚張揚到極緻。
直到這時候,嬴華嫚容貌上的優點,才變得不值一提。
馬場上還在熟悉各自馬匹的公主們,心有所感地互相對視,而後不約而同開始為嬴華嫚喝彩。
“王姐!你最厲害了!”
“王姐的馬跑得好快!”
“錯了!應該說王姐學得快。”
“反正就是王姐厲害,都一樣。”
至于公子們則頗感挫敗,嬴華嫚作為大姐學騎馬學得這樣快,那就說明扶蘇教得比他們好。他們平日裡就被大哥小弟擠兌,父王記不記得他們的名字都不好說呢,這下好了,更比不上了。
嬴華嫚策馬狂奔,盡興後勒馬,一停下就被妹妹們圍住,叽叽喳喳開始說話。
公子高寬慰兄弟們:“别這麼喪,大哥不是跟咱們打賭了麼?今天回去就找姐妹們學女工,隻要咱們在這上面赢過一回,捉弄大哥還不是手拿把掐?”
至于大哥本人扶蘇,正在陪下了馬的嬴華嫚說話。
公子杜聳聳鼻子,有點遲疑:“咱們真得學女工?太……那個了。”
“你怕什麼”,公子喜單手叉腰,理直氣壯說道:“何況民間不是有句俗語,叫‘技多不壓身’麼!女工這東西,對男人而言學不學都一樣的!”
也許是公子喜說得太忘情了,他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兄弟們已經臉色大變,有幾個差點吓得跪下。
公子喜說着雙手抱胸,暢想未來:“再說了,隻要我們克服一下困難,也能讓大哥嘗嘗女裝的滋味!”
衆公子:你就算是想報仇也别這時候說出來啊!!!
“讓扶蘇穿女裝,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低沉嗓音在頭頂炸響,公子喜什麼都顧不上了。他耳朵聽着士兵與奴仆嘩啦啦跪了一地,眼睛也見着兄弟們跪的毫不猶豫,自己身體卻動不了。
不過嬴政完全沒有關注他的意思。
……畢竟兒女太多,記都記不過來。
所以,嬴政很幹脆地略過了他的這些兒子,轉而去了女兒們身邊。
老實講,女兒們今天打扮得都很精神。
憑心而論,嬴政很滿意,所以他破天荒誇了一句:“你們總算看着順眼了。”
身後的蓋聶:???
誇人還可以這樣潦草?
蓋聶認為很潦草的誇贊,卻足以讓以嬴華嫚為首的公主們心潮澎湃。
嬴華嫚率先回神,剛想說些什麼,嬴政已經伸手按在她頭頂上。嬴政難得對自己的長女和顔悅色說道:“你騎馬的樣子很不錯,倒是比你從前故作端莊持重的老成好看。”
嬴華嫚忽的鼻頭一酸,漆黑瞳仁裡泛起水光,險些失态到當場哭出來。
而嬴政再次堪稱草率得略過她,也自然沒有留意到大女兒的情緒,他隻是自顧自離開的同時,讓大兒子扶蘇跟着他走。
長公子的騎射課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卻又沒有完全結束。
因為扶蘇迎來了嬴政的考校。
秦王與長公子在亭中落座,蓋聶親自在四周警戒。
扶蘇使用擺在石桌上的茶具,為嬴政煮茶。待到兩杯濃茶放好,扶蘇才聽到嬴政說話:“寡人還想着安排何人給你做老師,你倒是悠閑,有空在你的兄弟姊妹們面前做好兄長。”
扶蘇笑笑:“偶爾出來玩玩,成天盯着書看也不合适。”
嬴政:“難道你讀書就讀得很好。”
扶蘇歪頭:“至少目前是的。”
嬴政聞言故作沉吟,扶蘇察覺到其中暗含的意思:真正的考校要來了。
對此,扶蘇盲猜和諸子百家有關。
經過長時間适應,扶蘇發現此方世界的諸子百家,雖然發生的變化離了個大譜,但基本情況和上輩子大差不差:統一對秦國愛搭不理。
既然對面态度如此,那麼嬴政的态度也很好猜:寡人不稀罕你,但寡人想用你,你必須洗幹淨自己送過來( っ`-?c)?。
果然——
“聽聞你最近讀了不少百家典籍,那便說說你對百家的想法。”
扶蘇直截了當:“關于他們,兒臣十分認同您說的愚蠢。但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嬴政内心感到微妙的不适:兒子認同爹的想法很好,可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扶蘇以前是這個樣子的嗎?
他這麼想,也幹脆問出來:“你不是一直要求寡人,對他們寬和以待麼。”
扶蘇面無表情道:“他們不配。”
縱橫家·蓋聶:???
嬴政:……你真是扶蘇?
人這一輩子,總是在固執地堅持一個觀點,可是到了後面,又會自己推翻自己的觀點。
上輩子,扶蘇在上郡的兩年裡,終于直面了自己内心的真實訴求:一切聲名,無論好壞,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其實隻有一個人對他的認可。